孤獨的守望

伙計，你還在守望嗎？迎著藍天白云和金色的風，還是被風雨和雷電折磨變成了腐土？

——題記

失落

那一年，我五歲。

我背著用前年豐收剩下來的麥子秸稈編成的筐，是鄉里的老匠人特地為我編的，有股淡淡的麥子香，筐沿還鑲上了一根紅絲帶，每次都會隨風飄動，點點紅光在金黃色的海浪里顯得格外動人。我很喜歡，這也勾起了我想去麥子地里玩玩兒的沖動。

這一天是鄉里最熱鬧的一天，那就是秋收，我無法定義秋收，大概是秋天了就把麥子收起來吧。家里一個大人都沒有，大我五歲的哥哥也跟著一家人出去收麥了，他們一天都不會回來，怕我餓了，便在鍋子里放了幾個大白饅頭，可我哪里閑得住啊！背著小背簍，嘴里哼著歌，蹦蹦跳跳地跟著去了。一大片麥子地里有很多很多的人，一個個像是麥穗一樣彎著腰，手里的鐮刀飛快地在麥稈之間揮動，今天的太陽很毒辣，人們臉上的汗水伴隨著笑容不斷流下，此刻我感覺每一個人的眼睛都是閃亮的都是溫暖的，這樣的人兒就像這麥子一樣樸實。不知道為什么，只有五歲的我也感同身受了。

大人們不讓我用鐮刀。已經哭鬧了一會兒。我躺在地上打滾，絨絨的麥子在我的脖子和臉上滑著，絲絲的癢意惹得我笑了，嘻嘻哈哈的笑聲傳到了大人耳朵里，互相調侃道：“你家的傻姑娘咋一會哭一會兒笑的。”然后相視著笑了。我跳起來，用小手一點點的折著麥子，我在這兒折幾顆，又到那邊折幾顆，時間就這么流逝了。麥子尖利，將我的手割開了，紅色的鮮血流了出來。我哭了，可是沒有人聽到，所有人都在干活，怎么會有人注意到一個孩子呢……我哭得更厲害了，好像這并不是傷口的疼痛所造成的，我只是想要一點關注和安慰。

陪伴

這個時候，我的視線被吸引到麥田的中央，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我只能看到迷迷蒙蒙的一個人影。他似乎注意到了我，他沒有動，也沒有離開，似乎是在招我過去。我向他跑去，可是當我走近了他，我才發現他并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用木頭十字架和稻草做的人形玩偶。它的腦袋上帶著一個簡陋的草帽，方方的臉頰全部都是由稻草圍成的，它的眼睛和嘴巴都是由大小差不太多的石子鑲出來的，小小的眼睛和大大的笑容，我感覺他似乎在對我說：“小姑娘不用怕，微笑，微笑可以使你更開心。”我小小的心靈不覺得一顫，盡管傷口還在火辣辣地疼痛，但我的眼淚不再流下了，是稻草人的溫暖蒸發了我的眼淚，全部飄散到四周幸福的空氣中去了。我看著那樸實的笑，盡管他一直都在笑，但我卻覺得他在和我交流，再講著笑話逗我笑。我忍俊不禁地小了，可真是應驗了大人們的那句話：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可那就是孩子啊，一點點挫折可能就會壓倒他們，一點點溫暖就能夠將挫折拋至九霄云外，忘得干干凈凈了。

我圍著稻草人轉圈圈兒，時而扯扯它的衣角，時而拿走他的帽子自己帶著，看著他滑稽的模樣總會忍不住笑。時間就這么過去了，很快很快，快得不可思議，轉眼就已經是黃昏了，父親手里拖著兩大袋麥子，肩上還扛著早已累得熟睡的哥哥，對我喊道：“回家嘞。”我依依不舍地告別了稻草人。我知道秋收至少要三四天。我明天還可以和稻草人一起玩，不覺心里美滋滋的。我親了一下稻草人的帽子，將它還給了稻草人。隨后，我牽著母親的手離開了麥田，稻草人仍在為我守望。此刻，溫暖的晚風吹動了稻草人的衣襟。

驚恐

可是好景不長！當晚刮起了大風，不一會兒，就開始打雷，雨傾盆而下，父親和母親坐在餐桌旁，相視無言，母親用兩根手指搓捏著今天收割的金黃色的麥穗，臉上是愁顏，似乎感覺眼眶已經濕潤，隨后她又朝著背對父親的那面抬頭看了看。父親拿起了煙斗，皺著眉頭，白煙從煙嘴吐出，在濕冷的空氣中形成一個個白圈兒。氣氛壓抑得可怕，一道閃電照亮了整個屋子，天和地都陷入那一剎的慘白之中。我從夢中驚醒，不知道怎么了，汗水竟從我的額頭浸出。我的心狂跳著，像是什么東西從心中抽離。我來不及披上衣服，就跑到他們跟前。父親看了我一眼，那眼神疲憊而頹然，秋收時那溫暖和善的眼神似乎被拋至九霄云外，剩下的是慘人的寒冷，他沒有說話。母親的淚落了下來，在她看見我無助的表情之后。我梗在心中的話沒能說出來，這些話像是與這壓抑的氣氛狠狠搏斗了一番，最終那謎一般的成熟將孩童的天真擊敗，那話也是壓在心底永遠沒能說出。

我一個晚上都在慌張和驚恐中度過，哪怕睡意曾經迷蒙過我的意識，可那魔鬼一樣的心慌很快又將我抽離，我真的快要被這漫長的黑夜逼瘋了。我期待著，甚至渴望著黎明。當天空劃過第一縷光線時，我無比激動。我從來沒有見過這么盛大的黎明。我隨著父親一起去田地里，一路上，我絲毫看不出一夜沒睡的疲態，倒是父親連著打了好幾個哈欠。很快，我們到了麥地，父親的臉上不覺得展出一絲微笑。麥田很堅強，只有少數被風吹倒，這并不影響秋收！而我根本不會去關注這些，我遙望著，搜索著。我看不見他的身影了，看來他被這風雨打倒了。不！他在那兒！他的腰桿被截斷，但是他仍然不愿倒下。他的殘體仍依靠著他的腰桿。他的笑臉仍然燦爛！他也是堅強的！

我拜托父親修好了他，這次他的腰桿更加強壯，他的笑臉更加燦爛，他沒有一秒鐘被打倒，這也告訴了我什么。

稻草人成了我最好的伙伴，每次放學回家，我都會去看看他，他也每次都會用那微笑歡迎我，就這樣年復一年……我長大了，他卻……

告別

那微笑現在已經化成土壤永遠告別藍天白云和金色的風。

我已長大成人，告別了故鄉，也告別了那純真幼稚的年代，每天早上搭著第一班車，看著睡意朦朧的青澀面孔，聽著一個城市蘇醒的聲音，我總會鼻酸。每天晚上搭著最后一班車，沒有一人和我同行，四周是絢麗的霓虹，這座城市什么時候沉睡過呢，他永遠都是醒著的，就像那顆心從來沒有停止跳動過一般。我深處這座城市之中，卻發現早已經被他拋棄。他和我的距離不是十三路的公交車，而是童年那縷淡淡的麥子清香和靚麗的紅絲帶。當然還有那個老朋友。

又幾年之后，我的生活好了一些，但更大的壓力像是巨石一般壓在我胸口，我被壓得喘不過氣了。我渴望放松，所以回到了家鄉，家鄉的變化可以說是天翻地覆。兒時的小屋如今變成了公寓，兒時的麥地如今變成了公路，我與他的距離越來越遠，我站在原地不敢動，因為我可能再走一步就會踩到我的朋友，他被永遠塵封在這冰冷的瀝青下，可能早就化成泥土，永遠告別藍天白云和金色的風。

再見，我的稻草人朋友。我微笑著，迎著風，站在曾經金色的海中，張開了手臂，迎接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