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子和麻雀（六首）

王長軍

沙漠之旅

因綠洲，而誤入沙漠

因彼岸，開始一場沙漠之旅

我看見海市蜃樓

比此間生動，飄渺，燦爛

面對蜃景，我忍住每一滴淚水

只待見到她時，奔涌，決堤

沙海中，我是一匹

沒有姓名沒有年齡的駱駝

我堅信，駱駝離開沙漠，會渴死

沙漠離開駱駝，將無忠骨可埋

谷子和麻雀

谷子彎腰，俯身大地

一群麻雀，啄食谷子的思想

麻雀不知道

大地上萬盞燈火都是谷子點亮的

麻雀也不知道，光明

只有在黑暗處盛開，才叫光明

谷子的光芒，是夜里發(fā)芽的星星

這些吃谷子長大的麻雀

為尋找星光，為什么

常常罹患夜盲癥

麻雀們對夜晚的真相一無所知

使黎明和谷子的光芒，生銹

高 度

海平面以上，叫海拔

魚在海平面以下，沒有高度

對高低長短論英雄的世界

渾然不覺

魚把翅膀送給了云彩

魚從不站起來彰顯高度

魚總是睜著眼睛睡覺

魚在睡覺時能看護自己的心

魚在海平面以下，沒有高度

云在空中，云卻一直以為

魚群在它頭頂，沒有翅膀，高過翅膀

像大地的靈魂，像時間的骨肉

一捆麥子，成為我身體的一部分

你們看不見我開花

所以我孤芳自賞

所以我隨遇而安

命運使我自花傳粉

我體內孕成的另一個我

是一捆麥子

風，在我的光芒上抖動

像一朵孤獨的云

從一塊麥田，到另一塊麥田

我跋涉了三十個春秋

我把三十個春秋捆在一起

我的腰桿就粗壯了

一捆麥子，成為我身體的一部分

麥子深知泥土的味道

所以我愛我的身體

這是我愛這世界的唯一理由

但是麥子，你因何看見土地就落淚？

但是麥子，鹽跟著你，你因何總是傷痕累累？

但是麥子，你寧為玉碎，誰的頌詞比玉易碎？

我和麥子久久對視

驀然，我恍惚看見一個拾穗者

裊裊娜娜，像一棵柳樹

像一座穿著云彩的山峰

當她彎下腰，再直起的時候

整個麥田，瞬間空空蕩蕩

而后，一捆麥子，變成一場大雪

清白，潔凈，不再融化

病 灶

它同春寒一起潛入

只有一枚花瓣大小

在波濤洶涌的X光片上

在我胸部左側

隱隱作痛

我胸部左側的器官

是一座踩著云彩的大山

山中藏著

一只舔舐傷口的老虎

草原深處

百靈鳥，要在云彩的耳朵里做窩

馬蘭花，要給毛毛蟲插上翅膀

棗紅馬，要到河邊，看火焰飲水

風吹草低，牛羊要咀嚼前世的悲歡

草原深處，草已足夠茂盛

為什么，那些沾著草香奶香的手

依然把草原裝進酒碗，連同月亮

一遍遍，高高地舉過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