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雄

好多年前,我做過房地產策劃,曾經偶爾看過一本書,講人的第一居所相當于母親的子宮。于是有感而發,寫了一篇侃談房屋結構設計的文章,將子宮的溫暖、緊湊、潤貼、托付感,引申為臥室設計的應有之義。說好的臥室應該具有朝陽、緊湊、面積不易過大和很強的私密感等等。一時間,被各大報紙紛紛轉載。
幾年后,我和同事們參觀一處著名樓盤的樣板間臥室,銷售總監有點賣關子地問大家,這里的環境像什么?眾人其說不一,他討巧說:“子宮,你們沒有感覺這個臥室像是女人的子宮嗎?”眾人樂翻,有人說:“不就是一間刀把房么,跟子宮有什么關系啊!”
為什么要設計成子宮模樣?我問他。他想了想說:“我想,男人大概都有一種戀母情結吧……”
“要是女人買房子呢?”我問,他一時語塞。
其實,子宮和臥室的關聯性不宜理解得過于刻板。不必非把臥室整出弧度來,更不必非要望文生義地解釋臍帶、羊水等諸多子宮的生理構成和臥室的結構對應關系,這樣做就過于流俗了。其實,將溫暖、緊湊、潤貼、有托付感諸元素,帶到臥室設計的理念中就可以了,沒有必要也沒有道理非要牽強出許多一對一的因為和所以來。近些年來,小臥室、大廚房、大起居室已經成了家居后現代設計的一個潮流。其中臥室的安全、私密感和舒適度尤為設計者所重視,這就足夠了。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你望文生義,他就穿鑿附會,這種社會現象叫浮躁。稍不注意,你就可能成為浮躁的第一源頭,我的望文生義在某種程度上助推了這種浮躁。
我家曾住在一棟搖搖欲墜的木制小洋樓里,有人拾梯而上,那房子便顫抖起來。久了,竟可以從顫抖頻率中判斷出來者的年齡、性別、數量甚至身份,后來就搬走了。
幾十年后,我偶然在一個影展上驚異地看到了那處老宅的照片,那張照片驚人的美,舒朗的天幕下,片片烏云般翻卷的屋脊上,那幢哥特風格的老建筑猶如天居般聳立著,具有著傲視群雄般的偉力,看上去是那樣的鶴立雞群。感情借助一個具有思想的鏡頭,一個令人厭煩的居所就可以美得那么令人心醉。
“美吧?聽說很多畫家都慕名去畫它的。”朋友跟我說,我點點頭,思緒更加翻騰。
“你不覺得,住在里面的人也應該很神秘、很浪漫嗎?”朋友問我。這句話一下子勾出了我滿眶的淚水,我想起了早已過世的雙親以及一家人在那小洋樓里度過的憂郁而難忘的歲月,那里的一堵墻、一扇門、一扇窗都盛滿了我少年辛酸的回憶,遑論浪漫。看來,浪漫和神秘往往是不同角度看上去的結果。親歷者感受到的往往是切膚之感,他人看上去的往往是一種含混的幻象,而幻象往往是最美好的。
一位皇子繼承了皇位,其原居處就成為了“潛龍邸”,神得不行,被萬眾所景仰。其實,“潛龍”是一種附會,附會出了皇帝老子的人生精彩。其實皇帝有精彩,凡人何嘗沒有,只不過后者不自珍、不自恃罷了。我想,人們對家的珍重多在棄家之后;人們對原工作單位的留戀多在離職之后;人們對朋友、對戀人的想念多在離別之后;人們對父母的最大遺憾多在他們離世之后。而漠視當下,追惜既往大略是人類的通病。
古人云“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意思是:已往的事情不可挽回,未來的卻還來得及。如此說來,人們需要趕緊換一個角度看世界、看生活、看自己,發現自己生命中的“潛龍邸”,提早迸發出生命中原本的精彩。
(編輯·韓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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