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汕女子英歌的意涵解讀

王曉兵 （華南師范大學音樂學院 510000）

英歌是流傳于廣東省潮汕地區(qū)的一種漢族民間舞蹈，民間傳說已傳承有四百多年，完整的表演分為前棚、中棚、后棚三個部分，英歌舞是后棚的群舞部分，表演內(nèi)容是梁山好漢攻打大名府的故事。原本的英歌舞是清一色的男性表演，即使其中的孫二娘、顧大嫂、扈三娘等女性角色，也是由面目清秀的小伙子扮演。1958年春節(jié)，朝陽縣華美鄉(xiāng)（今汕頭市潮陽區(qū)貴嶼鎮(zhèn)華美社區(qū)）英歌藝人陳漢隆組織了一支男女混合的英歌隊出現(xiàn)在節(jié)日的游行隊伍中，在當?shù)匾鹆宿Z動。1962年，陳漢隆又設計出一套女子英歌的動作，訓練了幾十名女青年，參加了當年的春節(jié)期間的傳統(tǒng)游行表演，一只純女子的英歌隊正式成立了。

女子英歌仿男子英歌的隊伍建制，也有頭槌和二槌，但沒有男子英歌的具體角色稱謂，男子英歌手持布蛇的領舞時遷也改為雙手持彩旗的巾幗女子。動作方面，陳漢隆創(chuàng)立的女英歌吸收了男英歌的一些基本動作并加以變化，又糅合進戲曲舞蹈，形成了一套獨特的、有別于男子英歌的動作形式，表演起來矯健優(yōu)美、英姿颯爽，頗有巾幗之風。

民間藝術的發(fā)生并發(fā)展都帶有當?shù)厣鐣h(huán)境與民眾意識形態(tài)的烙印，具有其自身的文化內(nèi)涵，筆者嘗試從以下三個方面對潮汕女子英歌的內(nèi)在意涵進行解讀。

一、英雄崇拜

英歌，潮汕民眾稱它是英雄的贊歌，它歌頌的是一種揚正壓邪、勇敢拼搏、斗志昂揚、團結戰(zhàn)斗的英雄氣概和精神風貌1，體現(xiàn)著潮汕民眾對英雄的感懷和崇拜。傳統(tǒng)男子英歌表現(xiàn)的梁山好漢在相當多的民間傳說和文學描述中都是社會底層民眾心目當中的英雄形象。明清以來，潮汕各地武館遍布，民眾一方面可以強身健體，另一方面可抵御匪寇，維護鄉(xiāng)鄰的和平與安定。中國的武術歷來宣揚的是一種懲惡揚善的英雄主義，作為以武術為基礎的英歌舞，自然就成為了民眾內(nèi)心深處渴望這種英雄主義的情感表達。

在女英歌出現(xiàn)之前，甚至是如今，會跳英歌舞的男子也是廣大潮汕女性的擇偶佳選。男子通過跳英歌來展示自己的英武豪情，而女子則通過擇偶體現(xiàn)了對英雄的崇拜。女子英歌產(chǎn)生后，無論是從其內(nèi)在意蘊還是外在形象，也都體現(xiàn)了潮汕女子同樣的英雄情懷，雖然沒有具體的表現(xiàn)內(nèi)容，但其表演過程展現(xiàn)的是一種女子的英武之氣。

在隊形方面，女子英歌的隊形同男子英歌一樣，也是來源于古代行軍打仗的陣法，表演時以隊形變化為主，復雜多變的隊形穿插進套路性動作；服裝方面，女子英歌的服裝款式取自戲曲中的武旦裝扮，而武旦在戲曲中往往是女將或江湖女俠的形象，戲曲武旦的動作套路也以打斗為主，符合女子英歌所展示的潮汕女性的矯健英武以及隱忍而堅毅的性格；動作套路方面，女子英歌主要套路性動作有兩套，以舞姿動作為主，輔以雙手靈活的旋槌，步伐穩(wěn)健，剛?cè)岵诒３殖鄙桥远饲f穩(wěn)重的形態(tài)中又透出一種巾幗英雄的氣概。

在女子英歌中，我們看到了潮汕女性也具有同男性一樣的英雄情懷，在以往，這種情懷往往是由“嫁個會跳英歌的”表現(xiàn)出來，如今，跳英歌也讓潮汕女子對英雄的崇拜有了更直接的表達。

二、“男女平等”思想

“男女平等”是近代社會一直追求的一種社會角色認同觀，與之對應的即是男女的不平等，在潮汕地區(qū)，這種男女的不平等由來已久，在農(nóng)村地區(qū)，則更為嚴重。由于所處的地理位置偏遠，一方面?zhèn)鹘y(tǒng)文化得以較好地保存，如大量的民俗活動和宗廟祠堂等象征舊社會封建思想的建筑，另一方面舊的意識形態(tài)、社會觀念也較難改變。

潮汕地區(qū)舊時有著普遍的“重男輕女”思想。最為嚴重的是表現(xiàn)在生育觀上，“母以子為貴”“母因女而賤”，一個婦女生不了男孩往往會遭到冷落，甚至被趕出家門。宗族觀上，女性是沒有資格進入族譜的，也沒有按輩分取名的權利。教育觀上，女性也沒有資格進入書齋接受教育。社會活動方面，女子不允許在外拋頭露面，許多社會活動都禁止女性參與。

傳統(tǒng)的英歌約定俗成是由男子表演，其中的女性角色也由男子反串，女子絕不允許參與英歌表演的任何一個環(huán)節(jié)，即使是祭拜先師的供桌牌匾也不允許女子觸碰。如同歷史上的許多藝術形式，男子即使是性別錯位，進行反串表演，也不用女子進行正常性別的扮演。

女子英歌的出現(xiàn)正是“誰說女子不如男”的有力表達，男子英歌舞出了英雄氣概，女子英歌一樣可以展示巾幗豪情。女子英歌也是新中國成立后所宣傳的“男女平等”思想的支持與體現(xiàn)，反映了潮汕民眾對女性社會角色的肯定，是潮汕女性在新中國成立后地位得到改善的有力證明。

三、“解放”意識

“解放”無疑是近代中國使用最為廣泛的一個詞語，不僅出現(xiàn)在政治領域，也出現(xiàn)在社會經(jīng)濟層面，更深刻在民眾的意識當中，它具有一種劃時代的歷史意義。1949年11月，潮汕全境解放，這個“解放”是一種體制的，社會性質(zhì)的解放，但對于舊時長期形成的社會觀念和約定俗成的一些社會共識，并非短時間內(nèi)可以有所突破。

所幸的是，近代文明的洗禮對潮汕地區(qū)從封建社會沿襲而來的傳統(tǒng)觀念有了相當強烈的沖擊，特別是民國以來當?shù)嘏咏逃陌l(fā)展，使得當?shù)嘏缘纳鐣巧庾R開始覺醒。對英歌而言，女子的參與逐漸成為可能。陳漢隆先生意識到社會環(huán)境的變化，個人對女性的社會角色認識有了改觀，因而提出女子表演英歌的想法并付諸實施，其第一支男女混合的英歌隊伍果然引起了極大的轟動，這種轟動效應即是對傳統(tǒng)女性地位被打破而應有的社會反應。長期的“低一等”社會角色，并沒有讓潮汕女性產(chǎn)生一種不適感，反而造就了潮汕女性的隱忍，也成就了潮汕婦女的聰慧、質(zhì)樸、顧家等等諸多美德，更在廣東形成了一種“娶妻當娶潮汕女”的社會共識。盡管這種所謂的美德和社會贊譽可能是一種精神麻醉，但潮汕女性在長期的歷史現(xiàn)實中確實沉醉于此，執(zhí)著于此。當然，婦女的社會地位在中國是一個歷史問題也是一個普遍社會問題。本文僅僅是把女子英歌這一社會藝術樣式至于潮汕當?shù)厣鐣h(huán)境中進行考量。

女子英歌的出現(xiàn)，一定意義上是把潮汕女性的社會角色進行了轉(zhuǎn)換，“將人從習慣性行為的麻木狀態(tài)中解脫出來，使之發(fā)現(xiàn)生活和事物的新的方面和新的性質(zhì)，同樣是一種解放。”2把潮汕女性從家庭中解放出來走向社會，對于大眾來說，則是從傳統(tǒng)舊觀念中得到解放。當女子英歌走上街頭，走進潮汕民眾的視野，無疑是普通民眾思想上的解放意識發(fā)出的一聲吶喊。或許可以說，1949年11月潮汕全境取得社會制度和生產(chǎn)力的解放之后，因為女子英歌的出現(xiàn)，標志著潮汕民眾，具體地說是潮汕婦女獲得了真正意義上的解放。

四、結語

潮汕地區(qū)的女子英歌是在新中國成立以后，隨著當?shù)厣鐣h(huán)境和民眾意識形態(tài)的變化，進而引起人們傳統(tǒng)觀念發(fā)生變化的一個直觀反映，是傳統(tǒng)的潮汕文化在新時期的發(fā)生形態(tài)，佐證了中國社會一個新時代的開端，有其自身的社會價值和文化意涵。潮汕女子英歌是原汁原味的民間藝術，它產(chǎn)生于近代，具有一定的社會認同和傳播空間，在當下對民間傳統(tǒng)文化進行非遺保護的進程中，潮汕女子英歌由于產(chǎn)生時間較短，不能被列入非遺保護的范圍，但對于當?shù)氐膫鞒姓邅碚f，他們珍視先輩留下的精神遺產(chǎn)，依然傳承并發(fā)展著這種生于斯而長于斯的民間藝術形態(tài)。

注釋：

1．楊明敬．英雄禮贊——潮汕英歌舞[M]． 廣州：廣東教育出版社，2011，P2．

2．滕守堯．藝術社會學描述[M]．南京：南京出版社，2006，P1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