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紀香港電影情感趨向的嬗變

馮冰洋 汪開慶 （廣西大學藝術學院 530000）

引言

1909年，上?！皝喖殎営皯蚬尽崩习迕绹速e杰門?布拉斯基在香港拍攝默片諧劇《偷燒鴨》，影片主創人員均出自香港戲劇界，香港電影百年史由此拉開大幕。直至2009年，被譽為“東方好萊塢”的香港經歷了跌宕起伏的百年發展。1其中包括初創起步的1909－1925；崢嶸歲月的1926－1949；熱潮興起的1950－1969和黃金年代的1970－1993。而1994年至今，則被定位為“何去何從”。

作為電影研究人員，曾經大部分的側重點都在敘事風格、表現手法、情節構造等等相關專業面上大做文章。近年來，藝術角度的切入更是將電影的風格分析細化，也有了色彩和影像的相互配合傳達。但是，在電影欣賞者的角度來說，他們更傾向于影視作品傳達的情感趨向。這便是影視的基本原則，它不由特效的渲染來震撼眼球，不用精湛的演技來夸張劇情，更不需多余的浮夸元素裝飾畫面。只要真摯的感情，哪怕一個眼神流動能感動觀眾，這就是一部成功的影視作品需要理清的思路，而這也可能是香港電影未來發展的一條很好的選擇路徑。

一、暴力情感趨向

從來就沒有無緣無故的復仇情節，也沒有天生的壞人。在角色塑造上，香港電影跟美國好萊塢的英雄情懷有同一性。所謂的壞人，總是經過一個溫柔的點擊后曝光出痛苦的經歷，然后好壞兼并地最后走向正途回歸；而情節設置方面必然是天真和邪惡的相互吸引，掙扎著選擇正確的方向。

1995年，王晶、劉偉強、文雋組建“最佳拍檔”電影公司，次年拍攝的《古惑仔》成為了風靡一時的票房黑馬，在這個系列的電影中，暴力、血腥、江湖情意充斥了幾乎所有畫面，但它卻開創了一個嶄新的電影類型。它訴諸給觀眾的不單是現實江湖的瘋狂，也不僅僅是想為聞之色變的黑社會正名，它只是用暴力的直接手法表達出一類社會人群的無助和絕望。影片中的朋友義氣、師道、愛情也是支撐的亮點，同時神父的亮相更隱含了一種改變的寓意，給這部暴力影片的始祖添加了情感分。

可能是政治局面和市場發展的改變，從《古惑仔》之后，香港電影在暴力表達情感方面收斂許多。即使是作為當時香港電影救市之作和第一部被好萊塢翻拍的《無間道》，也將槍聲、死亡、復仇等沉重話題用音樂和慢鏡頭來緩沖，以一種唯美的黑色畫面來沖擊觀眾的視覺神經。黃秋生扮演的警司被從高樓丟落的背景音樂，結合梁朝偉扮演的臥底警察逃脫被揭穿的緊湊情節，輕易就賺取了觀眾的眼淚。而這段電影音樂也成為了最讓人感動的電影配樂之一，之前的感動音樂基本沒有出自這類影片，這便是一個突破。

在沉寂了幾年之后，2010年新片《線人》上映，其橋段構造基本延續了前部獲獎作品《證人》，但是中間的暴力血腥情節大大增多，而在播放的時候也沒做刪減。片中以張家輝飾演的警察對家人和手下線人的感情糾葛為主線，他在盡力幫助因自己的責任而精神失常的證人時還必須想辦法拯救自己對妻子的失職，最終在保護另一名線人時用爆發的暴力方式發泄了心中隱怨，讓自身心靈得到救贖。另一個超越演技的謝霆鋒飾演家境復雜的小混混，為了償還父親的欠債和救出被強迫淪陷的妹妹做了張家輝的線人，最終為了保護愛人而被暴打致死。

在這部《線人》中，電影評論員討論最多的是暴力和血腥太過赤裸，以致可能導致青少年的情緒紛擾等問題?？墒歉敵醯摹豆呕笞小肥峭瑯拥牡览?，在沒有選擇余地的情況下，將情緒訴諸可控制的暴力范圍內，反而會有種超升和脫離的震撼力。給人的思考空間更加大過可能的愚昧模仿。這種不是單純的暴力，而是容加了情感的電影的表達方式，它作為快速電影的香港元素代表，必然應該有其發展的空間。

二、突破式情感改編

相較于新創作的劇本，改編的電影在基礎觀眾群的吸引上總是有相對的優勢。它們在開拍初期已經累計了一定的觀眾量，而再次改編亦能吸引更多新觀眾的眼光。不管改編成敗與否，它們在輿論上總是能占據大的陣地。

90年代初期，香港翻拍經典武俠巨著的武俠片風靡東南亞。從最早期的《絕代雙驕》到《鴛鴦蝴蝶劍》，它緊湊的劇情，快速而玄妙的武打場面，讓那個時代成為香港電影黃金時代最經典的一抹收尾。其中最經典的當屬徐克監制，程小東導演的《笑傲江湖之東方不敗》。它在感情取向上的編寫上完全偏離了原著，卻取得了最受尊敬的成就。

主角東方不敗在金庸小說原著中《笑傲江湖》中是日月神教的教主，武功第一。他囚禁了原教主任我行，并用詭計掌控了神教，成就了梟雄霸業。他在位期間迷戀上了邪功《葵花寶典》，卻因此而心理發生扭曲，最終被令狐沖和任我行長劍穿胸殺死。他是大師筆下一個極富真實感，能令讀者毛骨悚然的成功的人物形象。2但是在程小東的電影中，他卻成了與令狐沖有一段純潔的相知情的令人心疼的角色。

幾乎所有的觀眾在看完《東方不敗》之后，都被林青霞的演技折服，只有她才能將這個復雜而又細膩的角色扮演得如此到位。也正是因為她眉眼之間的眼波流轉，折射出了李連杰飾演的令狐沖對東方不敗的深情。從最初湖中飲酒的那一瞬間震撼，到月下談心的淡然，直至最后反目糾結，原著中的任盈盈和小師妹全都成了令狐沖的情感配角。似乎只有這個猜不透，摸不著，又愛又恨的冤家對頭才是能深進心靈的人。

一部真正的高票房電影，肯定是得到女性觀眾肯定的，這便是泡沫韓劇能在影視圈突起的原因。同樣道理，在《東方不敗》中，那種得不到又癡纏不清的感情趨勢俘虜了大部分女性觀眾的心。最后一個情節中，東方不敗把令狐沖推向安全地帶前說了一句“我不會告訴你答案，因為我要你永遠記得我?！边@句相當張小嫻式的愛情語論，既聰明地將自己的地位定格在令狐沖的內心深處，又展示了自己自信的驕傲。在女性主義尚未在電影圈大行其道的時代，這是女性智慧的絕佳體現。

《東方不敗》一片的故事其實并不出色，但是由于精彩絕倫的動作場面、鮮明獨特的人物形象和緊湊的節奏，以及林青霞在片中的超越本色的演出，使得觀眾無暇顧及故事的合理與否。東方不敗的自信與自負、自憐與自艾，構成了這個人物獨特的心理活動軌跡，也令這個人物充滿了奇情色彩。而徐克將這個角色脫胎于原著中失敗的政治人物符號，賦予了更深刻更復雜的完全顛覆原著的內心與情感，這也是《東方不敗》一片作為情感式改編電影代表的最大成功之處。

三、親情主題回歸

2007年4月，無線電視播出一部時尚電視劇《溏心風暴》，講述一間海味店、一個大家庭，因利益牽引出的一場爭產風暴。該劇以親情為核心，收視率達到全年最高48點。由此開始，親情的主旋律在影視界開始流旋回來。之后拍攝的《家好月圓》也乘勝收到很高的收視率。

早在1995年，香港“維他奶”《背影篇》廣告中：一位少年暑假回鄉村探望從未見過面的祖父，從陌生到熟悉，相處中醇厚真摯的親情，融化了隔輩人之間的一切隔膜。暑假過去，祖父送孫子上火車。開車前，祖父越過鐵軌，爬上對面的月臺，在小吃店買回一盒維他奶送給孫子?；疖囬_動，祖父的音容漸漸遠去，但他臉上淡淡的愁容卻永遠刻在孫子的心田。此時，畫面出現字幕“始終的維他奶”。該廣告于1995年榮獲“香港十大優秀電視廣告獎”。廣告播出后，由于親情訴求的巨大力量，在觀眾中產生了強烈的心靈震撼。從此，維他奶在大眾心目中樹立了牢固的親和形象。3

在電影角色的親情形象轉型上拿捏最恰當的當屬周星馳，他從默默無名的配角到國際知名的喜劇演員，給人永遠是一種喜慶的搞笑感。但是2008年他自導自演的《長江七號》卻完全改變了這種形象，在讓觀眾對他的演技進一步肯定的同時，更從單純的喜劇形象上升到一個偉大的父親形象。而影片本身也由于親情元素的加入，將原本只是星星之火難登大雅之堂的香港“無厘頭”電影升華為一種文化現象。如今，周星馳以溫情父愛和笑聲回歸，用笑中有淚的《長江7號》再次闡明了自己的電影精神——簡單、歡笑、感動。

同樣以親情主題突圍和嘗試角色轉型的是榮獲第60屆柏林電影節新生代最佳影片水晶熊大獎的《歲月神偷》。它是金牌夫妻檔羅啟銳與張婉婷近10年來的心血之作，以羅啟銳本人的親身經歷為藍本，以上世紀60年代香港小市民家庭艱辛奮斗的感人事跡為線索，再現了那個風云歲月里港人頑強不屈的奮斗歷程，堪稱一幅“香港往事”的影像畫卷。與張藝謀導演的經典作品《活著》一樣感人心扉，更別具港島特色，被譽為“近年來最美最感人的地道港片”。

片中以硬漢角色為人所知的任達華和以喜劇形象深入人心的吳君如大露常人情感，在片中的精彩表演塑造了一對真實而感人的平民夫妻，經歷了人生百味后，感悟到歲月的變遷才是真正的“神偷”，精彩地再現了“人人為我，我為人人”的港人精神。也正因為這種精湛的演技，讓形象與影片完全不同的兩個人由于這對社會底層的夫妻形象而雙雙入圍電影節的最佳男女主角，讓親情題材煥發出了真正的光彩。

四、關注特殊人群

敘事題材的電影總是層出不窮，但是真正為觀眾記住并且發人深省的少之又少，而在這些稀少的電影中，有一類題材只要把握得當，總是能大放異彩。比如《阿甘正傳》，它因為這個特殊的人的特殊情感而讓人感動。在港片中，也不乏這類題材，這是電影業對生活的說話手段，也是對香港這個繁華而深刻的城市的一種直接的良知拷問。

從改革之初到現在，國人對香港總是覆蓋了一種向往和渴望的神秘感。于是越來越多的人想盡各種辦法去圓淘金夢。2000年拍攝的《榴蓮飄飄》便是關注了這一類的特殊人群。電影里本身學習京劇的阿燕為了賺錢去香港這個相對她而言陌生的城市以一種陌生的身份出賣身體和自尊，但是最后在榴蓮這個聞著臭，吃著香的水果感觸下，找到人生的方向。她拋開了繁華都市生活中的無望和無奈，品嘗到了核心的“香味”，只有在京劇這個自身熱愛的國粹里，才能找到自己未來生活的香甜味道。4

與之取材相似的一部電影是香港本土2007年拍攝的《性工作者十日談》，它以一個局外記錄者的形式來放大從事皮肉生意的男女生活。片中宣揚廢除歧視，鼓勵勇敢面對和正視這類職業，即使是男人和男人的同性之愛，也被藝術處理出了感人情節。也許是因為尺度和語言過于大膽，這部影片僅僅被人作為禁片的反面教材?？墒撬娜〔姆较騾s給了香港電影一個臺階，特殊人群，即使是城市邊緣人群，也是值得付出關注的。

真正讓香港邊緣人群的生活得到輿論關注的是許鞍華導演拍攝的兩部以發生了多宗悲情案件的天水圍為題材的電影。第一部《天水圍的日與夜》是一部淡淡然而又讓人感動、振奮人心的社區生活電影，許鞍華以平實而夾雜著悲憫的手法關注起普通人在社區里的日常生活。但第二部《天水圍的夜與霧》則完全相反，它取材自曾轟動香港全城的滅門慘案，其中的女主人是來自四川的過埠新娘。她跟在天水圍居住的很多貧困家庭女人一樣，為家庭的生存而受盡折磨。這兩部風格迥異的電影因角度現實而特殊，折射了社會的陰暗面，給了觀眾沉重的思考，為社會，也為人性，最后收到了極大的社會回應。

正是由于對社會的關注，對平常社會人員較少注意的角度的特寫，電影的藝術生活特性才能真正迸發出來，也只有在香港這種復雜而多變的環境中，才能取到更多貼近實際，發人深省的題材。因此，我們有理由相信，這類型的主線元素必然會繼續發揮它的特長，帶給我們更多實用的電影。

五、結語

經過了一段時間的沉浮取舍，自2008年開始，香港電影為了進入內地市場而呈現出了更多元化的面貌，香港電影發展局推出“香港電影New Action”大型推廣計劃，協助香港電影擴展內地及東南亞市場，向外地推介本港新世代導演，以推動本港電影業的長遠發展。陳嘉上執導內地與香港的合拍大片《畫皮》，僅是在內地便取得超過2億的票房，之后的《赤壁》等片也相應取得了不俗的成績。從這些影片中我們看出，無論是個人情感還是社會責任，香港電影的情感趨向越來越清晰，它間接或直接地給了我們希望，電影不只是一個娛樂活動，香港也不單單僅是能夠作為一種速食電影的產地。所有這些，不能不說是對這個“何去何從”的時代的一個好征兆。也正因為情感趨向的明確，香港電影的繁榮之春必然會在下個十年來臨。

注釋：

1．鐘寶賢．《香港百年光影》，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135頁．

2．《東方不敗》，百度百科，http：//baike．baidu．com/view/5702．htm?fr=ala0_1_1．

3．汪開慶．《廣告學概論》，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27頁．

4．汪開慶．《中外優秀電影欣賞16講》．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1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