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概念整合理論看話語反諷的空間沖突
——以《愛瑪》中的話語反諷為例

錢 美 毛智慧 （寧波大學科學技術學院 315212）

一、引言

亞里士多德提出的反諷是指說話者試圖說些什么，但又故意不說，或使用相反的詞來陳述事實。他認為反諷是通過表揚去責怪或者通過責怪去表揚?？档掳逊粗S理解為一種圓滑的說話方式。反諷使話語產生兩種不同的含義，從而產生認知的不一致和話語的矛盾。反諷主要有三大類，情景反諷、話語反諷和戲劇反諷。米克認為，反諷指引我們在關注其語言表層意義的同時去深究其語言的深層含義。在反諷中，反諷的所指對象通常不明白話語的真正含義，但是讀者通過分析文章或者結合語境及現實，可以分辨出其中的反諷。國內外很多學者研究過反諷，但鮮有人用概念整合理論解讀反諷。本文聚焦于孫致禮于2014年所譯《愛瑪》中的話語反諷，運用概念整合理論對文本中話語反諷表現出的三種空間沖突進行分析，旨在幫助讀者從另一角度更全面地解讀反諷。

二、概念整合理論

在日常生活中，人們往往很難注意到平日里簡單話語的認知活動其實是非常錯綜復雜和奇妙的。為了更好地理解會話意義的構建過程及輸入空間映射過程中的心理機制，Fauconnier和Fauconnier& Turner提出了概念整合理論，其核心是由四個心理空間構成的概念整合網絡，其中包括輸入空間Ⅰ、輸入空間Ⅱ、類指空間和合成空間。他們認為，在分析對話交際目的與方向時，我們往往需要借助四個心理空間的聯系來解讀其中的關系，從而使我們的認知能夠向正確的方向發展。此過程涉及跨空間映射，即兩個或數個輸入空間被映射到一個新的空間從而空間整合結束。在空間整合過程中，可通過聯系社會經驗、百科知識及文化習慣等朝著情理之中的方向發展，人類行為的共享特征導引著語言意義構建與傳遞的內容及方式，新的聯系由此產生，從而生成全新的意義與概念。由于其強大的解讀力和可運用性，概念整合理論被廣泛應用于文學、話語分析、隱喻分析和認知語言學等領域。

在此基礎上，王文斌在用概念整合理論探究幽默言語背后的認知機制時，完善了概念整合理論。他提出了概念整合衍生出的新顯結構及其具體構建過程，他認為概念整合的心理過程大致會涉及到：“空間對接”、“空間沖突”、“空間轉接”、“空間核實”?？臻g對接，是指受眾試圖將輸入空間Ⅰ與輸入空間Ⅱ進行概念連貫缺省性期望值的對接，從而分析與理解兩個空間之間的關系?？臻g轉接，是指受眾意識到兩個輸入空間之間的矛盾后，空間對接失敗，空間沖突產生，將一個輸入空間轉接到另一輸入空間以消除空間沖突的過程。

和幽默一樣，反諷也存在話語的沖突和不協調。因此，我們認為，解讀反諷和解讀幽默的關鍵都在于發現話語中的空間沖突，即言語中概念的不協調性。但是，用概念整合理論分析解讀《愛瑪》中的話語反諷時，我們發現，對反諷的解讀主要涉及空間直接沖突、空間無對接沖突和空間間接沖突。這一點與幽默言語的解讀有大同而存小異。

三、空間沖突的分類

（一）空間直接沖突

空間直接沖突解讀過程大致和幽默語言解讀過程一致，即讀者建立輸入空間Ⅰ和Ⅱ，通過推理以后發現兩個心理輸入空間在某一特征或某一層面存在著不協調。為了解決這一沖突，讀者結合生活常識或經驗進行分析，發現其話語另有奧妙，于是產生合成空間，從而順利完成對反諷的解讀。

例1：“多謝啦，”愛瑪說罷又笑了，“如果我真打算讓埃爾頓先生娶哈麗特，還的確要感謝你的開導，可惜我眼下只想讓哈麗特跟我在一起。我真不想再做拉線搭橋的事。”（孫致禮譯，2014：141）

在該例中，結合概念整合理論，讀者在對愛瑪的言語進行解讀時，首先建立輸入空間Ⅰ：愛瑪不想讓埃爾頓先生和哈麗特小姐相愛，她只想讓哈麗特跟自己在一起。受概念連貫缺省性期望值的指引，讀者會認為愛瑪真的不想撮合她們。但是后文提到愛瑪覺得這兩人太容易撮合了。此時讀者建立輸入空間Ⅱ：愛瑪想撮合埃爾頓先生和哈麗特小姐。讀者會發現愛瑪的回答與她的內心想法沖突，即輸入空間Ⅱ愛瑪 “覺得兩人十分般配，想撮合他們”與愛瑪回答奈特利先生時所建立的輸入空間Ⅰ她“不想撮合埃爾頓先生和哈麗特小姐”彼此產生了矛盾。兩個輸入空間在愛瑪是否想撮合埃爾頓先生和哈麗特小姐這一層面存在著沖突，這就是我們所謂的空間直接沖突。此時兩個輸入空間難以成功對接，讀者為消除空間理解上的沖突，便結合上文愛瑪從泰勒小姐出嫁中受到的挫敗以及愛瑪好強的性格加以分析后，發現愛瑪想撮合埃爾頓先生和哈麗特小姐來證明能力，但礙于面子，不好直說，只能說謊。于是，結合認知語境，兩個輸入空間的沖突，是為了故意表現愛瑪的虛假和自相矛盾的性格特點。一旦確定了這種空間，愛瑪此時說的話，明顯是為了搪塞奈特利先生的話，不愿意承認他的話有幾分道理?？臻g轉接完成，產生了愛瑪似心虛似自滿的合成空間，解讀過程結束。

（二）空間無對接沖突

空間無對接沖突是指在解讀話語反諷的過程中，兩個輸入空間之間不存在任何重合面或正面的沖突，由此出現話語的莫名斷層，我們稱之為空間斷層，并在此基礎上產生一個輸入空間Ⅲ，即空白空間。在兩個輸入空間的無對接沖突情況下，話語沒有連貫性，讀者在兩個輸入空間中接收的信息點不沖突也不重合，無法轉接，此時就需要將兩個輸入空間投射到第三個輸入空間，即空白空間上。為了填補產生的空白空間，讀者需要結合生活經驗與文化常識分析作者想傳達的語義，從而分析解讀出話語中的反諷。

例2：奈特利先生說道，“不過我剛才并沒有說誰的不是。泰勒小姐以前要取悅兩個人，現在只要取悅一個人?？磥硭鞘芤嬲??！?/p>

“對啦，”愛瑪想把話題岔開，便說道——“你想了解婚禮的情況，我倒很樂意講給你聽聽。”（孫致禮譯，2014：28）

例2中奈特利先生認為泰勒小姐的情況比以前更好，因為現在只需取悅一人而不是兩人。受概念連貫缺省性期望值的牽引，讀者此時建立輸入空間Ⅰ，即愛瑪會附和奈特利先生而夸耀這樁婚事。但愛瑪的回答卻令人出乎意料，即很樂意把婚禮的情況講給奈特利先生聽。輸入空間Ⅰ的信息點在于泰勒小姐是婚姻的受益者，愛瑪應該夸耀這番婚事；輸入空間Ⅱ的信息點在于大家在婚禮的表現都不錯，兩個輸入空間之間不存在重合面，是無對接的空間沖突，我們稱之為空間無對接沖突。輸入空間Ⅰ和Ⅱ難以對接，由此出現斷層。為了在輸入空間Ⅰ和Ⅱ之間建立連接，此時需要第三個輸入空間，即空白空間。根據上下文及自己生活經驗、社會常識，讀者分析解讀后發現愛瑪故意岔開話題是不想談論泰勒小姐的婚事，所以選擇新起一個話題來避開原來的談話內容。如果這是一樁讓愛瑪十分自豪的婚事，那她一定是樂于談論的。空白空間由此得到填補，即愛瑪的故意避開說明愛瑪對這樁婚事的后悔之情。讀者在對三個輸入空間進行對接后得到一個新顯結構：奈特利先生想借此嘲諷愛瑪撮合婚事的魯莽，就這樣概念整合過程順利完成。

（三）空間間接沖突

空間間接沖突是指兩個輸入空間之間存在部分重合和沖突，其側重面或理解方式不在同一層面。間接沖突的解讀過程需要增加一個輸入空間Ⅲ，即共通空間。它有別于無對接沖突中的空白空間，即反諷的構建者和解讀者在此空間里具有共通的知識，這是解讀間接沖突的關鍵。當兩個輸入空間發生部分沖突的時候，光靠社會經驗和生活常識可能無法順利抵達合成空間，完成解讀。但如果讀者和作者有共通空間，即共同的社會經驗或生活常識，輸入空間Ⅰ和Ⅱ就能轉接到共通空間上，從而正確解讀出作者話語中的反諷。

（3）埃爾頓先生大聲嚷道，“不過說實話，我覺得把史密斯小姐放在戶外真是妙極了。這棵樹畫得栩栩如生，簡直無與倫比了！換個別的背景就不那么協調了。史密斯小姐神態那樣天真——總的說來——哦，畫得絕妙極了！”（孫致禮譯：2014：104）

例3埃爾頓的這段話語中同時存在兩個輸入空間，即輸入空間Ⅰ和輸入空間Ⅱ，輸入空間Ⅰ指埃爾頓先生認為哈麗特小姐神態十分天真，畫像十分美麗。輸入空間Ⅱ指埃爾頓先生認為愛瑪把那棵樹畫得栩栩如生。他從沒見過這么好的畫像。輸入空間Ⅰ和輸入空間Ⅱ都聚焦于愛瑪畫的這幅畫，為空間的部分重合。但是輸入空間Ⅰ側重于贊美哈麗特小姐神態天真，而輸入空間Ⅱ側重于夸獎愛瑪小姐畫畫技巧高超。這時兩個輸入空間之間存在部分重合和部分沖突，因此是空間間接沖突。讀者也許會被簡?奧斯汀高超的敘事技巧蒙騙，從而認為這都是在夸獎史密斯小姐美麗的儀態。在概念建構中看似需要讀者的第六感，但如果掌握一定的方法，就可以有意識運用認知運作手段來發現其中的奧秘。由于部分的重合難以讓讀者選擇正確的輸入空間，這時候我們就需要輸入空間Ⅲ，即共通空間，用作者與讀者共通的百科知識與文化背景在輸入空間I和輸入空間Ⅱ之間建立連接。文化背景也高度參與概念整合過程，此過程會有社會現狀及其伴隨的文化因素介入。在該例中，共通空間是指在19世紀的英國，社會階層觀念仍然嚴重，埃爾頓先生這般有良好聲譽地位的牧師不會看上私生女哈麗特小姐這等沒有顯赫背景的人。在共通空間的中介下，三個輸入空間成功實現對接，得到新顯結構：埃爾頓先生其實想贊美的是愛瑪。而作者刻意制造的兩個輸入空間之間的間接沖突，是為了故意嘲諷愛瑪之前認為埃爾頓先生喜歡哈麗特小姐時候的自滿與武斷，合成空間由此得以完成。

四、結語

概念整合理論為我們解釋話語反諷提供了一種新的有效切入點。本文基于概念整合理論，重點研究《愛瑪》中的話語反諷，并對其進行分析。我們發現，利用概念整合模式對話語反諷進行解讀的過程涉及到兩個及兩個以上輸入空間的沖突，分別是空間直接沖突、空間無對接沖突和空間間接沖突。三大空間沖突解讀過程中輸入空間的數量與類型各不相同?？臻g直接沖突與傳統整合方法大致相同，即讀者建立輸入空間Ⅰ和Ⅱ，推理后發現兩個輸入空間在某一特征或層面不相協調。為了解決這一沖突，讀者結合生活常識或經驗進行分析，發現其話語另有奧妙，于是產生新的合成空間。無對接沖突和間接沖突則存在輸入空間Ⅲ，分別為空白空間和共通空間。無對接沖突所涉及的空白空間，旨在聯系兩個不相關的輸入空間，從而生成新的合成空間；而間接沖突所涉及的共通空間，則在輸入空間I和Ⅱ之間充當中介的作用，旨在將兩個輸入空間的共同信息點進行轉接，由此產生新的合成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