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潔
《和平飯店》是浙江衛視2018年的開年大劇,與以往的諜戰劇不同,它將嚴肅莊重的國家大義包裹于幽默詼諧的劇情和人物特色中,將空洞乏味的推理環節納入到人類共有的思維邏輯與情感想象中。電視劇的選角突破了近年的“偶像明星情結”,沒有啟用一眾流量小生小花旦,大膽地啟用了中青年戲骨陳數、雷佳音等人,別具一格的表演撐起了這部劇的思想光環,使其成為一部具有自我獨特風格的精彩諜戰劇,持重沉穩的表演與環環相扣的劇情相結合,贏得了觀眾的諸多青睞。《和平飯店》的劇情安排和人物形象均具有強烈的文化象征傾向,這種文化是包容性的、全球性的,不僅有中國優良傳統思想的內蘊,更有西方古典主義文化的形式特征。文章將從中國諸子之思、西方“三一律”戲劇原則和視角分析三個方面論述這種包容性的文化傾向,從而在諜戰和懸疑的交雜氛圍中剖析出《和平飯店》里的中西理念。
一、 人物安排:傳統文化觀念的現代展示
中國春秋戰國時期是思想迸發、觀念碰撞的繁榮時代,這個時代的中國涌現了眾多大思想家福澤世人。《和平飯店》全劇閃耀著中國諸子百家思想的光輝,正是因為有如此深厚的思想底蘊,這部劇才能在一眾諜戰劇中脫穎而出,普遍獲得中國觀眾的認同。
《和平飯店》中的人物大多塑造得豐滿而真實,他們的經歷或語言都體現了各自階層中的鮮活感,其中擁有超強邏輯思維能力的優雅女共產黨員陳佳影由素有“旗袍美人”之稱的陳數扮演。這個角色的深入人心不僅來源于演員形象的精致,更加來源于角色的智慧和品格,而這兩者皆可以歸入思想層面。陳佳影的超強邏輯思維能力一部分來源于天賦,但更多的是專心致志和勤奮踏實——她在愛人的幫助下用半年時間研究了“行為痕跡分析專業”的相關書籍,通過自己的思考和閱讀獲取了行為痕跡分析的專業能力。這種毅力和專注來源于中國傳統思想文化,是國人品質中的精髓,堅持一語換而言之即是執著,看似簡單的詞匯,卻著實難行,五千年的中華歷史中被大浪淘沙沉淀下來的偉人必定具備這一品質——他們或是周游列國終身不怠的圣賢,或是保衛家國一心堅守的將軍,或是發出改革之音再不回首的政治家……他們是在中華傳統思想熏陶下長成的國人,因此周身散發出這種優良品質的光輝。《和平飯店》中的正面角色與歷史上的偉人進行了時代的對接,受眾從角色中感受到了傳統思想中遺留下來的光輝,從而促使這一優良品質的傳承。《和平飯店》通過表現陳佳影、唐凌等一眾正面人物形象的堅持對中國傳統理念進行了現代性的升華,從而使受眾潛移默化地將劇中的堅持和自己從小所受教育聯系在一起,產生強烈的歸屬感,以此引起受眾的觀劇愉悅感。
劇中的反派人物并未陷入以往電視劇的庸俗怪圈,他們并非惡毒殘酷得毫無理由,而是都有來自于生活的壓力和外界的逼迫才最終選擇了不堪的泥濘之路。傳言中暴虐成性的竇警長在電視劇前半部分始終以反面形象面對觀眾,然而劇情最后的反轉卻讓我們看到了這個人物的張力,不論是從他的身份亦或言行都能傳達出中國傳統文化中對于秩序的遵從,尤其是對于明辨是非的強烈訴求。他從一出場就堅守自己的職責,職責范圍之內的事必須嚴肅處理,職責范圍之外的事一概不管,這與法家思想的嚴苛有道暗中呼應;他不關注民族大義和良善道德,一心只遵守對自己職業的忠誠,因此絲毫不排斥殘酷的刑法,這與中國傳統文化中所提倡的“以刑去刑”相吻合;和平飯店中的人物非富即貴,但他依舊為了辦案對他們不假辭色,面對上司也據理力爭、堅持自我,這亦是國人所追尋的“不殊貴賤”的生活狀態。
陳佳影、唐凌等人作為共產黨中堅力量,他們接受了馬克思主義辯證法熏陶的同時,也深受中國儒家思想影響。這兩個人物是處于戰爭年代的中國共產黨人的代表,他們身上的優良品質是新中國成立不可缺少的基石。陳佳影不能接受土匪王大頂為了救己而陷害看似無辜的內爾納,她吶喊出心底的信仰之音“做人不僅要利己,還要利他、利眾!”這句話包含的思想不僅是中國共產黨一直以來堅持的原則,更是傳承千年的中國傳統思想的內核,所謂“兼濟天下”便是如此。中國優良思想體系中的內核是和諧共生——自我與他人的共生,個體與國家民族的同行。因此傳統思想向來倡導修身養性、治國為人,修的是為國為家身,養的是從良從善性,而陳佳影在和平飯店中的所作所為均切實踐行了中國傳統思想體系的基本原則。
劇中讓觀眾最為驚喜的角色當屬雷佳音扮演的綠林人士王大頂,這一角色活躍在抗戰時期的中國東北可謂是出人意料。這一人物突破了傳統諜戰劇中正面人物的“高大全”形象,甚至于說這個人物的出現是對陳佳影這一角色的補充,人非完人從來都是中國傳統思想中秉承的觀念。王大頂這一角色有其廣博深厚之處,象征著中國文化的大雜燴,也有人批評其略通皮毛、不專一門。這一人物既能在改善受眾僵化思維這一方面產生積極效果,又能凸顯中國傳統思想的廣博性,所謂跨江海、越群山才足以具備看透世俗之眼力。
二、 劇情設置:西方戲劇原則的巧妙運用
《和平飯店》在遵循西方經典戲劇原則的基礎上延展了這些古樸的西方戲劇理念。劇中的主要舞臺正如劇名所示,角色全部聚集在和平飯店,他們被封鎖于此,幾方陣營斗智斗勇、各有目的。和平飯店在這部劇中象征了20世紀初的那個世界,美方代表象征美國,蘇聯夫婦象征蘇維埃,陳氏兄弟代表搖擺不定的南京政權,王大頂是平民百姓中的叛逆者,而憲兵隊和警方則象征了日偽滿的所謂新秩序,陳佳影是身份隱秘的中國共產黨一方……所有事件看似均發生于小小的和平飯店中,實際上卻是整個世界的相互博弈。全劇約有五十集左右,劇集中的主要事件幾乎全部在和平飯店中發生,這符合西方戲劇理念“三一律”中對于一個地點的要求,但實際上因為飯店中人物的特殊身份的象征意味,又導致這個地點被擴大化、內涵化——它實際是當時全球格局的縮影;另一方面,和平飯店之外的地點劇中也稍有涉及,比如山東華強商行、王伯仁老宅、和平飯店外部街景等等,但這些地點導演采取一筆帶過的拍攝手法,并未著墨過多,而且這些地點也和飯店中的人緊密相連,如此一來,劇情避免陷入過于單一的尷尬境地,在單行發展線中延伸出其他次要分支,從而形成立體化的劇情結構,從平面到立體的框架設置地恰到好處。
《和平飯店》中的時間長度具有一定的穩定性,它避免了以往影視劇所推崇的時間跳躍拍攝手法,基本上維持了三集長度為一天24小時的時間概念。這種時間概念的運用是對“三一律”中“一天內故事”的模仿,但顯然《和平飯店》并未死板地完全遵循這一規則,而是根據影視劇的實際情況和故事劇情對這一時間原則進行了一定程度的修改。這種靈活的拍攝方法既吸收了傳統西方戲劇理念的原有優點,又迎合了實際情況的需求,因此,故事更為豐滿真實,人物的表現力也被擴大化,劇情的推進呈現穩定趨勢。
西方戲劇理念要求一個故事從開頭直到末尾的完整性,《和平飯店》正是因為吸收了這一理念才能將人物的真實和情節的曲折合理地融匯在這一個充滿懸疑色彩的諜戰故事中。全劇一開始便是引人入勝的高潮部分,這樣的安排也吸收了古希臘“從中間開始”的戲劇結構理念。人物從進入和平飯店中開始,大家看似平凡的偽裝因為一步步逼迫而不得不卸下,劇情看似龐雜,但實際上都圍繞著“身份”這一核心環節進行展開——飯店中的每個人都不只一層身份,他們的身份附帶的任務推進著他們進行各自的行動,從而形成最終合力促進劇情的發展。因此,主線看似模糊,實際一直存在,次要情節輾轉曲折最終都將為故事主線服務。由此看來,《和平飯店》完美地對 “一個故事”的理念進行了創造性的復拓。
對西方戲劇結構理論的合理運用為這部劇提供了高質量的觀影感受,時間、地點、情節的和諧統一,使劇情更為集中緊湊,張弛有度。然而,這種戲劇理論的運用也存在種種弊端,如《和平飯店》中的人物設置類型化,身份標簽明顯,也影響了觀眾對血肉豐滿的人物形象的期待。
三、 拍攝視角:多種視角記敘方式的融合
影視劇的拍攝視角多來源于文學作品對于視角的運用,而中國歷代文學作品和西方文學作品中均有對視角的分析和創造性使用。如全知視角、限制視角和客觀視角,采取何種視角進行敘事直接影響到觀眾的觀影心理,經典諜戰劇《潛伏》便是采用多種視角相互切換的方式時刻打破觀眾的認知期待。《和平飯店》的拍攝視角顯然融合了中西文學視角的文化精髓,基于此部劇的具體情況進行了合理選擇,敘事視角的運用游刃有余。
劇中使用最多的應當是偽全知視角,即在觀眾不知情的狀況下為其植入劇中一個主要角色的部分視角,以看似全知的視角讓觀眾誤以為自己看到了劇情的全貌。《和平飯店》將這種偽全知視角的拍攝方法運用得爐火純青——劇情開始陳佳影的共產黨身份暴露在受眾面前,但后面憲警方卻一直追查不出有效證據證明這一事實。因此導演成功地為觀眾營造了他們作為全知視角的假象,但實際上陳佳影除了這一身份還有南鐵機要人員的幌子,除此之外的很多事實都未袒露在觀眾眼前,從而用這種視角巧妙地使觀眾自以為旁觀地融入到了劇情中,和故事中的所有角色一樣經歷其間的波瀾壯闊。
《和平飯店》對于補充視角的運用也尤為精妙。每幾集的間隔會有一個男聲響起,在介紹部分劇情和點破人物情感的同時又為觀眾提出疑惑,從而提升觀劇興趣。這一視角不同于偽全知視角和劇中人物的視角,他是完全脫離于整部劇的,但又沒有將疑惑完全解答的意圖,仿佛僅僅作為一個隱士者對于時局進行適當的點評。如此一來,整部劇充滿了神秘氣息,懸念感亦由此更為濃厚。
劇中也運用了一些未被大改動的來自中西文化的原始視角,比如回憶閃現式的插敘視角——陳佳影回憶起自己當初為了完成任務而冒充日方機要人員的事,從而在此處插敘了一段陳佳影過去的經歷,完美解釋了她的超強邏輯思維能力的由來,豐滿了人物和劇情。《和平飯店》中插敘視角的合理運用也能暫時改變劇情發展方向,對次要情節進行完善,比如王大頂在吃醋時突然想到劉金花,拍攝視角由此轉入劉金花的相關情節中,從而實現了故事情節的合理過渡。
因此,視角的多元變換,使這部劇不僅僅局限于“諜戰”這一單一的戲劇模式,視角在切換中完成了“喜劇”與“諜戰”的無縫連接,同時抗戰劇的嚴肅氛圍與家庭情感劇的輕松戲謔相結合,既和諧又反差的敘事模式將大敘事、大空間、大格局與小人物、小舞臺、小細節完美融匯在一起,突破了諜戰劇的刻板模樣,而給觀眾煥然一新之感。這一方面得益于劇情的合理安排,更重要的是,多種視角記敘方式的融合使敘事層次感加強,內容變得豐富飽滿。
結語
《和平飯店》由于其詼諧、懸疑、別具一格等多種元素贏得了各個年齡階段的受眾的喜愛,而這些元素能夠完美地融匯于這一諜戰劇中,西方古典戲劇理念的使用和視角拍攝理念的成熟是其前提。通過西方戲劇理念和視角分析兩大形式表現《和平飯店》的同時,導演又傳達出了這部劇的核心內容,即世界格局的變化多端和中國傳統思想文化的悠長。《和平飯店》作為一部以幽默形式包裹深刻內涵的創新型諜戰劇,為中國電視劇制作開辟了一條新道路,即對于中外優良理念的吸收和適當延展有利于影視劇的優化,這是值得中國影視制作方未來學習和借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