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名:徐墨然)(南京師范大學210024)
龔賢以山水畫名世,其“積墨法”山水,開創了中國畫新筆法,惠澤后學。現代黃賓虹山水“黑、密、厚、重”的畫風,李可染山水畫“光”與“墨”的變幻,都能找到龔賢筆法之源流。龔賢除了山水之外,還工詩文、行草,并有自己的畫訣《課徒畫稿》,其繪畫思想深入淺出,言近旨遠,精確明了。因其獨樹一幟的畫風和開宗立派的影響,藝術成就列金陵八家之首,被現代畫壇尊為明末清初中國畫壇最杰出的繪畫大師之一。
“風骨”一詞最早源于《晉書·赫連勃勃載記論》:“然其器識高爽,風骨魁奇,姚興覩之而醉心,宋祖聞之而動色。”本是用來品評人物。《宋書·武帝紀》稱劉裕“風骨奇特”;《南史·蔡撙傳》稱蔡撙 “風骨鯁正”……后南朝文人將“風骨”引入文論,用以指文章的風力勁骨,劉勰的《文心雕龍.風骨篇》對其作了了專門的論述,首次對“風骨”作出具有文藝理論意義上的闡釋。劉勰認為,所謂“風”,指文章的情志,要有感動人的力量,寫得鮮明而有生氣,駿快爽朗;“骨”,則指文章要文辭精練,辭義相稱,有條理,挺拔有力。“風骨”便是整體上要求文章有氣有勁,氣韻生動,風格俊朗。《魏書.祖塋傳》:“文章須自出機杼,成一家風骨。”梁袁昂《書評》在品評書法時,說蔡的書法“骨氣洞達,爽爽有神”,張彥遠在《歷代名畫記》卷一中說:“夫象物必在于形似,形似須全其骨氣,骨氣形似皆本于立意而歸乎用筆,故工畫者多善書。”蔡希綜《法書論》中說:“每字皆須骨氣雄強,爽爽然有飛動之態。”東晉畫家顧愷之評畫“有奇骨而兼美好”“骨趣甚奇”;與劉勰同一時代的謝赫將“風骨”引入畫論,其在《古畫品 錄》中認為“風骨”在畫作具體體現為“氣韻生動”與“骨法用筆”,認為畫得生動而有氣韻,筆力雄健,線條挺拔,便可謂有“風骨”。《古畫品錄·曹不興》:“觀其風骨 ,名豈虛成。此后,“風骨論”成為中國詩詞、文學、書法、繪畫等多種藝術領域中一個重要的美學范疇,成為藝術評論的重要內容。
筆者的理解:“風”是藝術的內韻,“骨”是藝術的外力。“風骨”在書畫藝術上變現為既有個性的語言、筆墨妙跡的顯現,又蘊含著思想格局、精神容量,其藝術語言和思想內核兩者融匯貫穿而彰顯出的藝術風貌,則為藝術家獨特的藝術“風骨”。
龔賢祖籍江蘇昆山,出生于一個家道中落的官宦之家,10歲喪母,繼母善畫,龔賢受其熏陶,自幼即喜歡涂抹。13歲開始習畫,就展示出其不凡的繪畫技藝。由于父親的關系,使龔賢有機會與楊文驄同師董其昌,作為當時畫壇宗師的董其昌對龔賢的指導,奠定了日后龔賢的畫藝精進;同時龔賢有機會與當時匯集于金陵的時惲向、李流芳、鄒之麟等著名畫家學習交流,藝術眼界大開。龔賢的一生處于明末清初“天崩地裂”社會動蕩的時代。21歲左右他在秦淮河畔參加了復社,結社賦詩,講學論藝,心懷挽救民族之危機,憂思家國,滿腔熱忱,有著強烈的儒家積極入世思想。明亡后,他正直不阿的人品,寧做“文乞”,使其一生幾乎都在為基本生存而奔波。“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朝思暮想,手追眼模,所進方可勉強糊口而已”可謂他生活的真實寫照。作為明代的遺民,龔賢在心理上既有對明朝的依戀和眷戀之情,又有不得不處于異族統治下的憤懣之慨;作為一介布衣,他無能請纓參與反清復明之斗,唯有獨善其身,隱歸山林,終身不仕,筆耕糊口,求得良心上的自我救贖。
筆者細細品讀了龔賢的大量作品,無論是小品冊頁或是長幅巨作,無論是“墨龔”和“白龔”,他的畫給人一種靜謐清冷、空靈幽微、蕭疏玄遠,亦真亦幻的格調,靜、冷、逸的意韻。
1.“靜”的內蘊是龔賢山水“風骨”風貌之首。龔賢山水的“靜”,源于他的家國情懷、文人氣節;兼濟天下的胸懷、郁郁不得志的孤寂,凝結成內在的心無雜念、超然觀世的“靜”和“凈”。他將內收于韌、隱于心的情感與心靈,外化于象,喧泄于筆墨,呈現出的一幅幅山石厚重透空靈,樹木渾然見天真,丘壑簡練顯跌宕,云山蒼潤現迷離,移景幻境,虛處求實,實處藏虛的山水世界,抒寫出心中的閑云逸氣,“心性”育化出“心趣”,“心趣”生發出“意趣”,映入觀者眼簾的是疏淡秀逸、蒼茫潤澤、渾然迷離的氣息,沁入觀者心脾的是悠悠懷古之心,蕩塵脫俗之凈,超以象外的是思無盡之思,哀無盡之哀。
2.“逸”的張揚是龔賢山水“風骨”風貌之二。龔賢山水的“逸”,源于他的人文情懷,士人精神;龔賢內心深處追求生命的自在,靈魂的自由,其生命之氣與人文之心互養互融,與天地山川相應相契,滋養出獨于天地精神相往來的意念,由內而外升華為“逸”的氣象和格調。他將士人情懷筑基于筆墨,流淌出的一山一水,一樹一石,流溪秋聲,落葉蕭瑟,沉郁清撥,虛和淡泊,迷蒙潤澤。性與境合,士人的文化思想滋養出“品味”,“品味”升華出“格調”,筆意、筆情、筆性“胸中山水”彌漫著蕭疏野逸的淡泊情愫,彰顯給觀者的是妙靈生機、逸韻之美,傳遞給觀者的是中和雍穆的精神氣息。
龔賢與山水,相望而相化,互證而互生,其“自有我在”、“獨與天地精神往來”的境界,自然而然地映印在他的作品中,從其畫境中可觀照出龔賢超逸脫俗、清和雅正的山水精神。同時,從龔賢的山水風骨之中也可窺見中國文人“隱與不隱、仕與不仕”的矛盾心結,他們以“無為”慰藉,寄情山水,追求一種避世的、回歸的、懷舊的精神寄托。龔賢獨善其身,以山水隱喻寄情,抒發“性靈”,作品中多了些消極寂冷、陰柔內斂的悲劇氣質,少了點陽剛博大的精神內蘊和力度。
從龔賢山水的風骨說開去,藝術家生活的大時代背景、藝術技法、個人修為等元素構成了各自不同的“氣”局,形成了他們高古、野逸、沉雄.....不樣的藝術風骨,高古者懷曠遠之意,使人能暢神;野逸者情致淡遠,使人能脫俗;沉雄者博大精深,使人能格物,故藝術風骨不辯高下,唯有獨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