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南大學410083)
“象”最早是作為卜筮之用,在《周易·系辭》中這樣提及:“子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然則圣人之意,其不可見乎?子曰:圣人立象以盡意。”同樣,在藝術表現上,“立象”便是為了“盡意”。舞蹈欣賞就是對舞臺上的“象”進行審美活動,這是一個完整的過程,不能僅從舞者的肌肉線條、技術技巧而“取義”,而是觀摩全“象”,從而達到理解編者的“意”,或是超乎境外的“意”。而舞蹈藝術為何能有造“象”的能力,除與編導技藝相關外,還與舞蹈本身的特性。
舞蹈動作在三要素時空力的變化中創造意象,這種意象既具體又虛幻。因為舞蹈動作是可視的,同時舞蹈語境卻只是人所創造的一種“藝術幻象”,便出于意識空間。美學家蘇珊·朗格就認為舞蹈的基本幻象是“虛幻的力”,她在《藝術問題》中寫道:“舞蹈是一種形象,也可以把它稱為一種幻象。它來自于演員的表演,但又與后者不同。”所以當舞蹈是可觀可感的,稱之為“實”;但作為意象符號時,是超乎境外的,是“虛”。綜上,舞蹈是一種“實象”與“虛象”的結合體。
在舞蹈創作上,舞蹈追求的“超以象外”、“似與不似”、“有限中出無限”這些意象必然不能夠離開想象。編導在自身的生活經驗下,利用藝術技巧來表達他心中所想,必然不會照搬于生活,而這利用的藝術手法,既需要有生活來源,能夠普遍使用、理解于廣大群眾;又得在編導想象或聯想下,使內容的深度更廣泛。在欣賞方面,作品的意象對于接受者來說意味著什么、作品蘊含著怎樣的意境,這也都需要依靠接受者的想象去感受、去理解。創作是“意”在舞先,“意”先于“形”、“意”先于“象”。而舞蹈的審美欣賞卻是正好相反,“象”先于“意”。觀眾是從舞蹈動作形象的感知開始而展開聯想和想象,最后進入到對舞蹈“意”的把握認識。但是,由于舞蹈的特殊性,導致對于舞蹈的理解或許又各自不同的見解,因為于動作而言,只有適合的解釋,沒有固定的解釋,沒有明確的指代性,因此每個人看到的“象”所聯想和想象的經歷和層次或許并不一致。
而對于身體藝術的舞蹈而言,“象”的產生絕不只靠流動的肢體,就如論述內容絕不僅靠文字一樣。舞蹈表演是一門綜合性藝術,想要創造“超乎境外”的意象,需要依靠綜合呈現。在欣賞舞蹈時,不能割裂、局部的觀看某一部分,而是從整體“象”入手,而引起的共鳴。接下來將以林懷民的舞劇《流浪者之歌》為例,對“象”的生成進行分析。
一般情況下,調度在舞蹈中具有一定語義性。例如林懷民的《九歌》中湘夫人片段,讓舞者從舞臺下場口出場,這就為舞者的悲慘命運而埋下伏筆。而在整部舞劇《流浪者之歌》中,舞臺調度多為渲染“象”。在《流浪者之歌》中,大部分調度都是用舞者身體流動于舞臺上下,看似沒有規律與混亂,但卻是一種精心的意境創造。既是流浪者,必定四處漂泊,沒有很多固定的隊形,像是在尋找什么,沒有歸途、沒有終點。但除去流動的上下場與舞臺前后調度外,唯一出現最多的隊形就是“圓弧”。在《樹祭》和《火祭》舞段中都是以“圓弧”隊形來舞蹈。“圓弧”調度的運用是一種“圓意象”的體現。在中國佛教中,“圓融”精神就是一大優良傳統,深深影響著中國佛教思想的發展。《佛光大辭典》中解釋:“圓融,謂圓滿融通,無所障礙。”給人帶來不謀而合的儀式感。
白色以及接近皮膚的肉色是作品中服裝的主色調。作品中求道者白色袈裟的純潔、無垢,與作品前半段流浪者們肉色檻褸的衣衫體現出強烈的對比,與后半段流浪者們的一襲白衫形成呼應。舞臺上沒有多余顏色,所以舞臺顯得格外干凈。肉色,近乎于東方人肌體的顏色,更近乎于大地的顏色,它與人貼近,也與自然貼近,給人一種親切熟悉感。該劇中群舞部分流浪者的肉色服裝,也是為了體現這種只要是大自然的一部分,都是赤裸裸的“自然之子”的觀念。
該劇沒有太多音樂變化,開始在碎屑的米粒聲中,傳來幽幽勾人的男聲呤唱,中間還時不時的流出空白,而隨著舞者扭動的上場,人聲越來越明顯,但是那幽幽呤唱一直不斷,像是在召喚什么,幽遠而深沉。在之后的音樂中,都是以男聲呤唱為主,再者就是留白,搭配舞者運動時與稻谷發出的聲響、道具鈴鐺發出的聲響來當作舞蹈的音樂,呈現出一種原始、自然、神圣的“象”。
該劇沒有笨重的舞美,只有鋪滿全臺的稻米。在作品演出的57分50秒的時間里,“黃金稻谷”或河流般安靜流淌、或雨滴般乘風漫舞、或柔軟如緞、或昂揚如箭。直至落幕前,“嘩”的一聲,數百斤稻米以千軍萬馬之勢怒吼奔騰而下,舞臺成了一幕黃河決堤的風景。在澎湃璀璨的視覺沖擊后,空間復歸寧靜,任無限延伸的時間之河撫平體內流竄的悸動。最后,擺渡人安靜的將滿臺的稻米耙成螺旋狀,一圈又一圈,沉浸在內心的世界,與前面的修道人呼應。
在林懷民的作品當中,筆者感受到的是“真、善、美”,在體味林懷民欲表達的“意”前,從他呈現在舞臺上的“象”中求索。當然,這個“象”是以動作為基礎,包括舞美、服裝、音樂、調度這些綜合的素材在內的整體。這些條件的整合是對環境的精煉呈現,也是確定舞蹈語境的關鍵。我們經常說“望文生義”,而舞蹈中沒有“文”,而是“象”,所以在舞蹈中應該是“觀象生義”,而觀眾的文化背景與經歷都有所不同,因此同樣的“象”可能產生不一樣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