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天鵬：京劇精神的最新詮釋

文 /儲 言

4月28日，龔天鵬的最新力作：第十交響曲“京劇幻想”在上海東方藝術中心世界首演。這部長達85分鐘，由中國上海愛樂樂團和美國費城交響樂團聯合委約的鴻篇巨作，靈感全部來自中華國粹的代表——京劇。

去年，時任上海廣播電視臺、上海文化廣播影視集團黨委書記的國家一級導演滕俊杰先生邀請作曲家觀看自己的京劇電影代表作《霸王別姬》和《曹操與楊修》，并商討是否可把其中一部譜寫成交響樂。恰逢上海愛樂樂團與美國費城交響樂團建立合作關系，而費城又是史上第一支訪華演出的美國樂團（1973年基于尼克松與基辛格秘訪中國后，時任樂團總監的指揮大師尤金奧曼迪向總統提出的）。因此，兩團都有意愿向一名中國作曲家聯合委約一部以傳播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為宗旨的交響樂作品。后經滕俊杰先生提議，將創作任務交給了畢業于美國茱莉亞音樂學院、現任上海愛樂樂團駐團作曲家的龔天鵬。

龔天鵬收到委約后興奮無比，表示自己能為召喚自己回國就職的“母團”與世界一流交響樂團的聯合演出創作一部80余分鐘弘揚祖國文化的巨型交響曲是無比幸福的。但同時壓力也很大，因為自己從來沒有系統地研究過京劇藝術，僅停留在“閑暇時聽戲換腦子求刺激”狀態。所以當去年由他成功主創的大型交響合唱《啟航》在第十九屆中國上海國際藝術節開幕式上成功首演后，便一股腦兒地進入了對京劇的“惡補”階段：向電視臺要音頻、觀看各路京劇講座和紀錄片、研究曲調版式、結識當代權威京劇藝術家以及收集各個流派的錄音和錄像，目的是“讓自己能像沉迷于馬勒和肖斯塔科維奇一樣沉迷于梅蘭芳和荀慧生”。

隨著“惡補期”的熱情澎湃，他心中對作品的規模和篇幅也如滾雪球似的越滾越大，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撒不住了”。從起初的10分鐘序曲擴展到了20分鐘的組曲，又延伸到了40分鐘的交響詩，最終形成了月底將首次亮相的85分鐘巨幅。作者在創作時，光草稿就積累了100多頁。這部作品用世界互通的交響樂語匯而試圖將京劇的精神、情感、思想與氣魄為國際聽眾抽象地“翻譯”出來。看了京劇電影《曹操與楊修》和《霸王別姬》后，先想以其中的某一部為主題。但后來作曲家與滕導演一致發現僅用交響樂去模仿未必有太大意義，因此作曲家將藝術追求寄托于交響樂本身的藝術魅力去感性描繪整個京劇發展史，讓京劇和交響樂兩個各自代表中西方文化精華的藝術形式珠聯璧合——即那種跨越國界、磅礴濃烈、中性客觀的史詩性音響效果。作曲家在解說中寫道：“通過這種效果可讓聽眾的想像空間最大化，無所謂西皮還是屬七、二黃還是降六、京胡還是小號、三弦還是鋼琴、文場還是弦樂、武場還是銅管、生旦凈丑還是奏鳴曲式……人們只需輕松聆賞一部徘徊在抽象和具象之間的人文交響曲便可。為了增加創作的挑戰性，也為了使得作品可以在世界被任何職業交響樂團演出，作品在編制表里不使用任何傳統京劇樂器或人聲，因為作品的目的就是探索西方交響樂捕捉中國京劇效果的可能性。交響曲分上下兩部分：第一部分素材主要來自《曹操與楊修》和《蕭何月下追韓信》，第二部分素材主要來自《貴妃醉酒》和《霸王別姬》。”

據龔天鵬介紹，第十交響曲“京劇幻想”是自己創作風格的一次轉變。一向把復興德奧古典浪漫主義創作傳統視為己任的龔天鵬這次想跳出“正統”思維，必須打開天馬行空般的想像力才能真正如他自己所說的“翻譯”京劇精神。他指出，西方人之所以沒有像中國人愛交響樂那樣愛京劇是因為他們多數以西方音響的標準來直接衡量京劇，因此他們會覺得“怎么酸甜苦辣全是一個調”，就好比在用一門沒學過的外語看小說。但他們忽略了很重要的一點，就是西方古典音樂的情感起伏與內容的信息量完全在音響和和聲里制造好了，所以你根本不用懂德文就能“聽懂”《歡樂頌》或《千人交響曲》。而中國的戲曲（以及近乎一切東方國家傳統文化）并未把全部的信息量給予曲調本身，而是集演技、氣場、形象、服裝、場景、環境、虛擬性、戲迷互動等綜合元素的體驗。因此這部交響曲的宗旨則是用西方交響樂那種“絕對情感”的這門“西方人的母語”而把中國人聽戲中的情感共鳴翻譯并轉換給了他們。

比如，為了直接性地強調這部作品的“外交性”，作曲家在第一部分的尾聲使用了管風琴。雖然它只有一個和弦，但這個和弦發出宏大的音量并一直持續。在它之上，管弦樂旁礴地奏出京劇唱段，幻想著一種“在教堂里看戲”的國際人文交融感。再比如，全曲的尾聲，一支小號從后臺神秘地吹出《貴妃醉酒》中的唱段、鋼琴輕柔地飄在上面慢慢地奏伴奏出過門、而弦樂則偷偷地把阮籍的古曲《酒狂》疊加在底下，三拍子對四拍子，仿佛在讓貴妃的靈魂“醉上加醉”。音樂最終結束在一種不斷上升、走向永恒的安詳之中，象征著不僅是中國文化的源遠流長，更是對世界人文和平交融的美好憧憬。

龔天鵬，從一位早熟的音樂天才順利過度到了今天的成熟音樂家，才能暴漲，人格健全，善良永不變，從在地鐵里拿身上所有錢去救助小偷到今天和善面對一切不善。

他14歲時演奏鋼琴作品《霧》，已經凸顯非凡的音樂才能，17歲時在國家大劇院舉辦《馬勒交響曲講座》并演奏自己改編的《馬勒主題幻想曲》。2008年，他創作了紀念四川大地震遇難者的大型音樂作品《天臺山祭》。從此，他的音樂創作如火山噴發，如母雞下蛋，堵都堵不住。

關于龔天鵬的故事可以出一部小說，拍一部電影，材料絕對充足。他完全可以成為一個遠遠超過郎朗的鋼琴演奏巨星，但是眾神主卻全力將他往作曲家“坑里”推，在坑里與氣得吹胡子瞪眼和酗酒的父親對抗了幾年，最后父子一起爬出了坑。如今，龔天鵬已經是一只毛羽豐滿，翅膀剛硬的禿鷹，翱翔于凡界的蒼穹，饕餮于音樂，什么妖魔鬼怪也阻擋不了他音樂泉涌的創作了。他那當年希望孩子成為鋼琴演奏明星的老爹也從氣憤變成了喝著小酒，摸著胡須向兒子致敬的幸福自豪的父親，苦盡甘來，氣出了福氣。

龔天鵬可能是迄今為止中國唯一一位違背父母意愿，反抗成功的音樂天才。他違背了父母讓他成為鋼琴演奏巨星的愿望，跟著內心的音樂呼喚走上了艱難、孤獨和窮酸的作曲之路，幸虧路上遇到了如上帝安排來的上海愛樂和指揮家張亮的呵護，讓這顆沙漠里的孤獨求生的猴面包樹長成了今天沙漠里的蘋果樹，碩果累累，味道鮮美甘甜。龔天鵬的音樂絕對就是有機的蘋果。

人們可以嫉妒他的才華，可以對他的音樂說三道四，但是阻止不了他本真的音樂噴發。龔天鵬的音樂，最珍貴的就是本真。那些作品的標題僅僅是他找個理由噴發音樂的籍口，少去關注和揣摩他的作品標題，專心聽他的音樂，讓他的音樂帶著你聆聽的想象翅膀飛翔，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