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小謹
我小時頑劣,不像個姑娘,爹媽時常被叫到學校,聽老師一一數落我的劣跡。
三年級被老師揪著衣領在教室里出丑;四年級老師對我媽說,你家娃能讀到高中你就謝天謝地吧!好在爹媽用心,帶我嘗試各種興趣班,釋放我過剩的“產能”。五年級后,因為練習書法國畫,心性漸漸安靜下來,我成績慢慢提高。六年級家長會,我作為優秀學生代表發言,我爹居然激動得熱淚盈眶,讓我覺得很沒面子。
初中三年,別無他想,和全市其他所有孩子一樣,我唯一的使命就是考進重點高中。
我的初中與那所學校一墻之隔,三年努力就為翻過這道墻。初三那年因借用化學實驗室而有幸進入那夢中的校園,我的小心臟怦怦直跳,像平民進皇宮一般,就差五體投地了。現在回想起來,思想越是貧瘠,非好即壞的二元價值觀越能激發巨大的能量。
當時只想考進最好的高中,仿佛考上后整個人生都會閃閃發光。虔誠感召上帝,連最差的文綜也猶如神助突然開竅,我成為全班僅有的7個跨過市重點門檻的幸運兒之一。但更艱苦的日子在后面,踩著門檻進去,就要從差生做起。
高中幾年我并沒有咸魚翻身,否則個人簡歷上應該是清華北大,最不濟也是985和211。雖然高中生活豐富多彩,做團支書,做校園記者,代表學校赴香港參加書法大賽……但這些改變不了我是差生的事實。
對高中生來說,成績就是一切,仿佛整個地球都是圍繞高考公轉的,想孝順父母,你要成績好父母才能放心;想幫助同學,你成績好才有資格;想發展興趣愛好,那得成績好,否則就是不務正業!仿佛每個人頭上都有一個巨大的標簽,成績好是“天之驕子”,成績差是“人生Loser(失敗者)”。
以成績分好壞的二元價值體系,讓我整個高中生活都黯淡無光,甚至無地自容。我一直頂著“Loser”的帽子直至畢業。
高考前,我家每個門把手上都系上了紅繩,場面特別怪異。我媽說這樣可以幫助我在高考中出色發揮。然而,紅繩并沒給我帶來華麗的轉身——我被海南的一所普通大學錄取。
說句真心話:我真的好開心啊!高考以前的人生似乎生活在表格里,橫豎都有規矩,左右都有標準,過得太壓抑,高考后,終于可以去外面的世界透透氣了。
進入大學,我突然可以支配一切,沒有人再來丈量我的生活,沒有人給我打分。我伸開手腳感受自己的力量,像破殼而出的小鳥,對整個世界充滿好奇。
我和男友踏遍海南的山山水水,和閨密逛街看電影,做各種兼職,還組織各種社團活動……每一天都歡天喜地得猶如過節!
我第一次意識到,去圖書館、健身房、電影院還是網吧并沒有好壞之分,只是需要不同、愛好不同而已。舊觀念快速坍塌,新的價值體系迅速建立,以致我一天一個想法。
職業規劃對那時候的自己真的沒有意義,因為以我稀薄的世界認知和價值認知,很難規劃五年后自己要做什么。我曾在大二時花了很大心思做職業規劃,認認真真地完成了“霍蘭德測驗”,并鄭重決定自己要在海南做醫藥養生旅游。
然而,剛上大四,就把之前的想法拋之腦后了。大四感覺考研很高大上,就想考研。正準備考研,因為前來招聘的醫藥公司來頭不小,我又躍躍欲試。
就這樣沒頭沒腦誤打誤撞,我成為這家醫藥公司的實習生,推廣海南市場的兩款抗生素產品。
進入公司,我再次被洗腦,世界又被分為三六九等,標準是錢。銷量高就有話語權,銷量低在團隊里不被待見。在公司若混得不好,不僅被大家看不起,還可能被公司裁掉。
做過兼職的一家電腦公司那時候邀請我去做營銷策劃,我果斷拒絕了,因為薪資不及醫藥公司轉正之后的一半。現在想來,當年真是財迷心竅,自己不曾喜歡過醫藥銷售,自始至終只愛高薪。
我漸漸開始反思拼命賺錢的意義,但一直亂糟糟的,沒有頭緒。大學即將畢業,我也即將轉正,猶豫要不要繼續這種生活。家里人覺得做醫藥銷售掙再多錢也不體面。于是畢業后去了男友家鄉,他考進了國有銀行商業銀行,我考上了公務員。我一直像一只沒頭的蒼蠅,別人說哪里好,就往哪里沖。
工作,結婚,當一切喧囂落下帷幕,又開始懷疑人生。我驚恐地意識到自己可能要永遠地重復今天的一切。
就這樣,工作三年后,我們開始考慮裸辭出國。想著經歷不同文化的碰撞總會有收獲,我們不想把余生用在點評這座小城不同餐館的菜肴,以及八卦誰升遷誰平調上。
盤點了賬戶余額,對比了幾個國家留學政策,我們選定新西蘭,并確定了他留學、我工作的方案。然后一邊聯系中介,一邊惡補英語。最難的是勸說父母,其中的曲折自是不少,狂風暴雨后最終被認同。
當時下決心也不是十分決絕。畢竟沒走過這樣的路,身邊也少有人走,總有些膽怯,有些懷疑自己。我曾想,最不濟再回來考個公務員。但還沒出國,就知道再也回不去。
補習英語時,認識了很多有趣的同學,有常年在海上漂泊的船長,有拋開編制轉行做外貿的老師,有白天上課、夜里上班只為趁著年輕出去看看的護士……還有那些與我同齡但已經在很多國家生活過的外教。
我問他們:這么不安定,你爹媽不管嗎?他們很震驚:早就過18歲了啊。
遇到年紀比我大的,又忍不住問:不結婚,你爹媽不著急啊?他們更費解:是我結婚耶。
澳大利亞洲外教要回去了,我問她:回去找不到好工作怎么辦?她一臉懵:能養活自己就行啊。
我才意識到,或許人生并非只有一種標準,安穩也不是唯一正確的選擇,重要的不是別人怎么評價你,而是自己一路上收獲了什么。哪怕前路再艱苦,也是我愿意的,我不后悔,別人沒有同情我的資格。
我就這樣隨波逐流很多年,兜兜轉轉,終于走上一條屬于自己的路。我不再相信別人的觀點,人生目標,還是自己一點一滴搭建起來的最可靠。
我原以為自己活得太矯情,太折騰,太偏離主流,但當真下定決心遵從內心做自己的時候,發現同行者越來越多,才豁然開朗,原來慢慢改變的不只是自己,還有這個時代。
時代慢慢打破舊有的規則,足以讓每個人都活出自己的樣子,意識多元,目標多元,這或許是歷史的必然。
(周惠敏薦自《感悟》)
責編:Es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