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菜根的種子

連城

百里香和姥姥居住的地方叫野蜂地。那是一片隱藏在山間的草甸子，她們的財產包括一幢木房子、五桶蜂、十三只綿羊，和一只名叫呆寶的牧羊犬。

春末，園子里的萵苣老了，姥姥一邊拔除它們，一邊問百里香：“該種新菜了。你想吃什么？明天賣完蜂蜜，順便買點兒菜種子。”

“我想吃水芹菜和南瓜。”

傍晚，百里香幫姥姥把綿羊關進羊圈。天色還有點兒早，嗅著從山上吹來的松木香氣，她忽然想出去走一走。

百里香帶著呆寶踏上了草甸子。四周很安靜，灌木冷峭的影子浮現在暮色里。他們一直走到草甸子的邊緣，前面就是巍峨的大山了。

百里香正要往前走，一團漆黑的東西忽然映入眼簾。那是一只棲落在灌木叢上的烏鴉。

“明天，千萬不要買甜菜根的種子！”烏鴉忽然開口說話了。

百里香的驚奇無法言喻。會說話的烏鴉，她還從來沒見過呢。

呆寶狂吠著撲向灌木叢。百里香想要叫住它，烏鴉一鼓翼，飛上了深藍色的天空。“記住我的話啊，千萬不要買甜菜根的種子！”夜空中回蕩著烏鴉尖利的呼喊。

百里香呆了一瞬，掉頭就往回跑。

姥姥正在廚房里攪一鍋稠嘟嘟的麥粥。

“我碰到一只會說人話的烏鴉！”百里香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又變著法兒騙姥姥。”

“我沒騙你，真是一只會說人話的烏鴉！”

“咱們這兒太安靜了，沒有人一起玩，小孩子就會胡思亂想。”姥姥把粥盛在碗里，遞給百里香。

第二天，姥姥背著蜂蜜罐，百里香挎著柳條籃，祖孫倆翻越山岡，穿過樹林，來到集市。

蜂蜜很快就賣掉了，姥姥開始了歡樂的大采購。百里香的籃子慢慢滿起來：鹽、胡椒面、草紙、針和線、芝麻油……

姥姥不知疲倦地逛著，一直逛到太陽西斜：“啊？不知不覺這么晚了？咱們可不能摸黑回去，萬一碰上熊瞎子就糟了！”

祖孫倆匆匆往回走。走出去好遠，姥姥忽然一拍大腿，說：“還沒買菜種呢！”

百里香也忘了菜種這回事。怎么辦？再回去買嗎？天這么晚了，返回集市買菜種，一定會耽誤回去的路程。

祖孫倆呆站的時候，不遠處有個人蹲在路邊的樹影里，靜靜地看著她們。“要買菜種？我這兒有。”那人忽然說。

祖孫倆很高興，就像天落雨有人送傘似的，真是及時啊。她們趕緊跑了過去。

那人戴著一頂很大的氈帽，頭臉都被遮住了，看不見面目，只能從穿著的衣服辨認出，是個老人。

“都有什么種子？我要水芹菜、南瓜……”姥姥急忙說。

“只有甜菜根的種子。”老人把手伸進懷里，抽出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個紙包。

“只有甜菜根的種子？”姥姥很失望。

姥姥不想買甜菜根的種子，但是菜園不能空著，總得種點兒什么……她掏出錢袋，打算付錢了。

百里香忽然想起昨天晚上的烏鴉。

“不要買甜菜根的種子！”百里香拉住姥姥的手，目光竭力搜索氈帽之下的臉——為什么偏偏是甜菜根？為什么？

“甜菜根也不錯，能做湯，能涼拌，又能熬糖。你以前又不是不愛吃！”姥姥用另一只手接過了紙包。

百里香的眼珠瞪得越來越大，幾乎要迸出眼眶——為什么看不清氈帽下的人臉？為什么他只賣甜菜根的種子？為什么烏鴉知曉其中的秘密？那究竟是些什么秘密？

姥姥把錢交到老人手上，說：“走吧。甜菜根很好吃，不買你會后悔的！”她牽住百里香的手，急匆匆踏上歸程。

老人蹲在樹影里，和落下來的夜色融在了一起。

紙包里是細小的甜菜根種子，無論怎么看，都看不出它和別的甜菜根種子有什么區別。但是烏鴉的預言一定有它的道理，尤其是，百里香清楚記得，那位賣種子的老人，周身彌漫著一股詭異的氣息。

“那天晚上，有一只會說話的烏鴉告訴過我……”百里香能做的，就是阻止姥姥把種子種下去。她要找機會扔了它……

姥姥對百里香的勸阻毫不在意：“我知道你是個小挑食鬼！不想吃甜菜根，就編出這些話來。會說話的烏鴉！哈，你怎么不說看到一個會說話的甜菜根呢？它還會走路、做鬼臉……”

百里香說不出話。她頭一次感覺到，有些事作為小孩，真的無能為力。姥姥把紙包藏在百里香找不到的地方。第二天，她拔掉萵苣，把地簡單地翻了一下，播下甜菜根的種子。

從前，不管姥姥做什么，百里香都會搭把手。這一次，她沒有。

“你看秋天能收多少甜菜根？我估計，怎么也得收幾百斤吧，窖起來，夠咱們吃到過年。”姥姥把土耙得很細。

百里香沒有應聲，只在遠遠的地方站著看。

落了幾場雨，甜菜根出了苗，小苗一天天長大，顏色鮮嫩碧綠，和所有的甜菜根苗沒什么兩樣。百里香放心了，她想，尖叫的烏鴉也許只是個夢？

然而，過了些日子，鮮嫩碧綠的甜菜根苗忽然發了黃。不管姥姥如何澆水、松土、撒草木灰，都沒用，它們一天天枯萎下去。

姥姥非常惋惜，她在甜菜根地上躬身觀察，想弄明白問題究竟出在哪里。不過，她什么都沒發現。忽然，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姥姥看到一棵甜菜根苗，鮮綠又茁壯，完全沒受到影響。

“哈！還剩一棵！”姥姥招呼百里香過去看。

百里香猶豫了一下，跑進菜園子。她發現那是一棵看起來很平常的甜菜根苗。

“留著吧，秋天配上玉米，能做一鍋好湯！”姥姥說。

每天，百里香放羊，和姥姥割蜜，采集山百合和蘑菇……忙碌使她忘記一些事情，包括園子角落的甜菜根。

秋天到了，玉米掛了沉重的棒子。那棵甜菜根也長大了，足有一般甜菜根兩三倍大。葉片又肥又壯，葉下隱隱露出血紅色的塊根。

一個晴朗而涼爽的傍晚，姥姥說：“把那棵甜菜根收了吧。”

姥姥走進園子，百里香跟在姥姥身后，緊張又期待。甜菜根就要被處死了，它不會再耍什么花樣了吧？

“今年收成不錯！豆莢都那么大，西風再吹兩三天，就能下鐮了！”姥姥說著，彎下腰去拔那棵碩大的甜菜根。

土壤肥沃而松軟，“一二三！”姥姥一下子就把甜菜根拔出來了，圓圓的菜根血紅血紅，看起來肥美又多汁。

“要是那些苗都沒有死……”姥姥把甜菜根舉得高高的，迎著斜陽看。甜菜根長得很完美，一個疤痕都沒有，姥姥很滿意，說：“配上玉米、胡蘿卜和洋白菜，能做兩頓湯呢。”

姥姥帶著甜菜根離開了，百里香轉身也要離開，就在這時候，她感到一陣冷風撲上脊背，陰森森的，跟從前所有的風都不同。

百里香停住腳，轉過頭去，看著拔掉甜菜根后留下的坑。風就是從那里吹出來的。

百里香猶豫了一剎那，她轉回頭向甜菜根坑走去，俯下身子。

可是這個坑，那么詭異，黑漆漆，深不見底，風一陣陣地從地底卷上來……

“啊！”百里香大叫一聲，沒命地逃出菜園。

姥姥擰去甜菜根的葉子，把它放在爐臺上。呆寶在外面叫得厲害，姥姥說：“百里香，你去看看怎么回事。”百里香跑出去，發現是羊圈的圍欄斷了，幾只綿羊跑了出來。

“綿羊跑出來啦！”百里香大叫。

姥姥出來和百里香一起趕羊。綿羊們很溫順，幾只大羊很快乖乖回到羊圈里，只有一只小羊鉆進了菜園子。那是姥姥最喜歡的一只小羊，毛色潔白又光亮，姥姥親昵地叫它“小茉莉”。

姥姥“咩咩”喚著追進菜園。小茉莉跳過一畦白菜，又鉆過一架豆角。姥姥伸著兩只手，始終抓不到它。

百里香捂住胸口，緊張地注視著他們。不知道為什么，她有一種預感，一樁可怕的事情就要發生，甜菜根留下的那個坑，姥姥知道嗎？

小茉莉跑到蘿卜地的邊緣，甜菜根的坑就在那里。它站在那兒東張西望，好像不知往哪里去。

“小茉莉！”姥姥向前一撲。

“咩！”小茉莉向前一跳。

小茉莉跳進坑里。那么小的坑，那么大的小茉莉，居然一下子就掉了進去。姥姥抓住小茉莉的后腿，跟著掉進坑里。她們一起消失了！

本篇作品節選自《百里香和甜菜根》一書，該書已由少年兒童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