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信的“懸崖”是自大

潮白

前幾年，某位“80后作家”公開承諾，誰從他的新書里挑一個錯，他則獎賞誰1001元。拍胸脯之余還特別聲明，自己絕不像“某老頭般耍無賴不認賬”。他說的那位老先生，也曾經對自己的新書開出賞格：“誰挑出一個錯，則獎誰一千元?！钡?，有位白先生挑出909處錯誤后，老先生并不照賞格兌付。此事還打了官司，有沒有、有多少錯誤尚且退居其次，爭議的焦點卻變成“發布懸賞廣告的事實是否成立”。結果，因為他是在家中聚餐、接受采訪時發出的言論，所以他認為“不能構成以公開方式發布懸賞廣告”。白先生賞金沒有領到，反貼了幾萬元的案件受理費。

了解了這段“往事”，可知“80后作家”把老先生搬出來，不算是后者“躺槍”。并且，他為什么定了1001元的賞金也可以明了。然而，正如《紅樓夢》里劉姥姥那句著名的自嘲：“才說嘴就打了嘴?！彼哪遣恐魍瑯颖蝗颂舫?72處錯誤，包括歷史性錯誤、排版錯誤、標點符號錯誤等。有趣的是，挑錯人還是那位白先生。怎么叫“才說嘴就打了嘴”呢？因為“80后作家”同樣因為不頒獎，被白先生告上了法庭。后來，該案在北京朝陽法院開庭審理。“80后作家”的懸賞是在騰訊微博上發布的，還佐以“各位老師為我作證”的字眼，屬于真正的懸賞廣告，因此，此番庭審直奔賞金問題。報道說，法官詢問雙方多少賞金肯和解，被告方只同意兌現1萬元。

一前一后兩位作家無疑都自信爆棚。自信，相信自己，作為自我評價上呈現出的積極態度十分可取。但是，一不小心，自信成為過于自信，可能就會淪為自大、自傲。過于自信便有害無益了。別說人，連時令都是這樣。

二十四節氣里有幾組大小對應的節氣：小暑、大暑，小雪、大雪，小寒、大寒，但是為什么有“小滿”而沒有“大滿”，理論上該是“大滿”的位置，實際上代之以“芒種”呢？

《七修類稿》說了：“夫寒暑以時令言，雪水以天地言，此以芒種易大滿者，因時物兼人事以立義也，蓋有芒之種谷，至此已長，人當效勤矣，節物至此時小得盈滿意，故以芒種易大滿耳?！本褪钦f，按照作物生長的規律，小滿之后尤其需要辛勤勞作，根本沒到喘口氣的時候，不可以“大滿”。《說文解字》云“滿，盈溢也”，俗諺有“水滿則溢，月盈則虧”。因此，在前人的哲學中，大滿還是個根本不可能的存在，不要說接不接小滿了。打個或許不確切的比方，這兩位開出賞格的作家，都有“大滿”之嫌。

我國素有“一字之師”的文化傳統，那是指訂正一字之誤讀或更換詩文中一二字者，即可為師。倘若遵循這一傳統，則白先生指出的909處、172處錯誤，即便剔除作者本人及他人并不認可的地方吧，為師也應該名正言順。遺憾的是，兩位作家都摒棄了這一優良文化傳統，讓我們看到了官司的結局。

幸而那兩冊著作中的個別文字，于社會發展無甚大礙，并且兩位作家的生活也不會受到大的影響，但是謙遜一些，有那種“三人行，必有我師”的態度，總是有益無害。

如今有人論證什么，動輒聲稱“翻（或讀）遍二十四史”，發現了或沒有發現什么，每令余啞然失笑。那么大部頭的書，真的翻遍了嗎？就算一頁一頁真的翻了，看仔細了嗎？這種牛皮實際上吹到了自信的“懸崖”邊，變成了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