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安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我認為,笛這種樂器當配著江南溫軟的景色才登對。它當是扣在君子指間的無瑕白玉,于疏密有致的花下奏響清音。
又或者是青衫落拓人,在江南玲 瓏有致的八角小樓上登高望遠,看大江明月,滔滔東流,心中慨然,千古幽思訴于指尖跳躍的音符。
直至我看了高適的《塞上聽吹笛》:“雪凈胡天牧馬還,月明羌笛戍樓間。借問梅花何處落?風吹一夜?jié)M關山。”方才醒悟,原來那一管翠竹除了能在江南煙雨里纏綿悱惻,還能于塞北明月里慷慨悲歌。那扣笛的手既能執(zhí)筆落墨淋漓,也可帶著千里黃沙的粗糲,鐵血征戰(zhàn)的果決,扣著一管青竹,如親吻春風般,湊近干裂的唇,讓它柔軟而蒼涼地吹一曲《梅花落》。
于是,岑寂荒蕪的邊塞小城中的孤傲梅樹,像是有感于這塞外春風,又或是為那傾覆天地的相思愁緒所動,悠然落下幾片花瓣,于徹夜照亮的營中烽火下泛出一點暖色的光。
花瓣未及萎謝于地,就被塞外響徹不歇的千里長風送上朗月晴空。那持戈守立,靜默得要與無邊夜色化作一處的征人忍不住回首向南,望著家鄉(xiāng)的方向。
笛本軍樂,九霄鳴鳳,揮戟殺敵,讓青蔥綠色染成丹砂紅本是常事,只因世間承平日久,方將上古青碧劍做了這人間柳色。
高音難續(xù)之時,偏有玉笛音起于江南,低音婉轉(zhuǎn),承了未竟的曲意,卻又另立新聲。似鳳舞當空后,那粲然華彩尚未散去,又有青衣天人翩然而至,不失之于素,亦不過于奪人眼目。
那是江南獨有的,被煙雨浸潤了千年的翠色,偶有點滴斑跡,是上古時期的娥皇女英在湘江水畔灑下的淚,燙下的連生死相隔都未曾斷絕的情意。
江南笛音婉轉(zhuǎn)風流,塞北笛音風雪凜冽,兩處笛音隔著千里江山,在空中交織成流風回雪。正是,江南江北,臨風起,一笛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