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現實檢驗讀書所得

詹宏志

書呆子相信凡事書中都有答案，在旅行一事也不應有例外，所以，他們通常會以一本書或幾本書作為旅行的依據，我也是這種人。

出發往意大利托斯卡納旅行之前，我從書架上找出前些時候在倫敦買到的一本主題式的旅行書。這本書叫“佛羅倫薩貪吃鬼指南：兼含托斯卡納的美食周游”，作者是美國旅行與美食記者愛彌莉·懷絲·米勒。

根據作者愛彌莉·懷絲·米勒小姐的自述，她本來住在舊金山，擔任《舊金山紀事報》旅行與美食記者。有一次，她因采訪來到托斯卡納與佛羅倫薩，不料竟被當地豐富的美食與慵懶愜意的生活完全迷住，因此，她移居托斯卡納，一住就是18年。之前，愛彌莉·懷絲·米勒擔任幾家英文報紙和網站美食與旅行欄目的特約撰稿人，但現在，她的職業志向是向世人推介托斯卡納的“美好生活”。

這一類的故事很多，有時候是推銷書本的手段，不能盡信。不過，我讀起書中的內容，發現作者愛彌莉·懷絲·米勒的胃口很好，她照顧到的不僅是著名餐廳，還包括面包店、冰激凌店、酒店、咖啡店、雜貨店、熟食店，甚至包括食材店和菜市場，這讓我相信，她不是到此一游的“過客”。

書中描繪的世界終究要和“真實世界”相遇。作者究竟是忠于真實，還是制造了所謂的真實？在書中描繪的與真實世界面對面的時候，閱讀者顯然是會要求“兌現”的。

愛彌莉·懷絲·米勒書中所記，在我這樣一位讀者按圖索驥的對照下，必然呈現出真相來。

書本的書寫工具畢竟是文字，描寫美食的文章觸動人心的時候是文字而非美食本身。我也必須承認，愛彌莉·懷絲·米勒小姐書中觸動我的，常常是靈光乍現的文采。譬如這個例子，她提到位于“中央市場”的“奈波奈”時說：“奈波奈不只是一家三明治攤子，它是一項沖撞式運動。”

這就有趣了，為什么把賣三明治的攤子比喻成美式足球的“沖撞式運動”呢？這讓我忍不住想讀下去。

愛彌莉·懷絲·米勒繼續解釋“沖撞式運動”的意義。她說，你必須先在收銀臺前的饑餓人群中殺出一條血路，擠到收銀員可以和你“四目相接”的地方，你伸長手臂把二點七歐元（一個三明治的價格）交給他，換來一張收據；然后你再緊握收據，排開人群，擠向另一個由磨刀霍霍的大廚領軍的三明治柜臺，告訴他你的需求。基本上，三明治有兩種，醬汁也有兩種。肥腸和牛肉蘸用的醬汁也要一并告知師傅（一種是紅色的醬汁，另一種則是綠色的醬汁）。如果你要兩種醬都放，你就要說“兩種通通來”。

我和朋友在佛羅倫薩中央市場開市不久，早早來到聞名遐邇的“奈波奈”。隊伍還沒有太長，我比較容易地擠到可以看到收銀員眼白的地方。我把早就準備好的一張大鈔遞過去，用自認為發音正確的意大利語向他要了三個燉牛腸面包、三個煮牛肉面包，以及一升基安蒂紅酒……

旗開得勝之后，我更加有信心地擠向三明治師傅的處理柜臺，大聲說出我的需求，并且豪氣地為醬汁選擇了“兩種通通來”。

只見師傅拿起一個圓面包，在面包上劃出一個缺口，用叉子從鍋中挑出一大塊牛肉，痛快地切了十來片，夾入面包中，再對著牛肉澆上紅、綠兩種醬汁，最后把整個面包拿進鍋中蘸一下牛肉汁，才包進紙張中，完成了一個煮牛肉面包。

接著，制作燉牛腸面包。師傅用大叉叉出一串牛腸，一樣痛快地切了十來刀，鼓鼓地塞滿了一個面包。

我要的基安蒂紅酒，則是從一個大桶上的像水龍頭一樣的地方流出來，注入一個大玻璃瓶里。

沒多久，我們捧著堆積如山的“戰利品”，走向臨近的公共桌椅，開始大嚼起來。

那牛肉柔軟多汁，牛腸滋味甘美，紅色醬汁嗆辣有勁，綠色醬汁芬芳清新，連那一升價格低廉的紅酒，搭配著牛肉牛腸的脂肪，也顯露出一種圓潤的滋味……

表面上看，這是一場“知識的勝利”。但是，等我回到家，重新上網，卻發現“維基百科”告訴我的完全是不一樣的故事……

百科條目告訴我，我整個旅程中都以為自己吃到了獨特的“牛腸面包”，其實，那就是滿街都有的“牛肚三明治”。

但是，我不能抱怨愛彌莉·懷絲·米勒的書，沒有它，我能夠充滿信心走進店中，并且順利要到一切我的夢想之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