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令君
幾乎在所有外人的眼里,我都是個八面玲瓏的小姑娘,謙虛熱心,從來不抱怨、不發火。可是,在熟悉我的親人朋友那里,我卻是一顆時刻都有可能會爆炸的炸彈。
我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不喜歡跟我媽說話,原因是我倆實在沒法好好說話,講不了三句話就充滿了火藥味,以致無法再心平氣和地對話。但等平靜下來后,我們又都后悔莫及。我一度將過錯歸咎于我媽。
舉個例子:我大包小包地拎著行李,坐了28個小時的火車后到家,進門累得癱在床上,她會進來問一句:“你怎么累成這樣?”
這個時候,我往往會沒好氣地回一句:“你說呢?這不是廢話嗎?”我媽只好一臉落寞地出去,或者干脆一屁股坐在床邊開始念叨:“你對媽媽的態度怎么這么差?”然后我就更加煩,讓她趕緊出去。
有時候,若是我媽心情也不太好,大聲回我一句,我們的對話往往就會演變成一場不小的口舌之爭。我覺得我媽簡直是太過分了,一點兒都不設身處地地心疼我也就罷了,還明知故問。明知故問也就罷了,她還比我更委屈了。真是不可理喻的更年期女人!這還算好的,還有更激烈的以暴制暴。兩人一個比另一個更大聲地說話,好像誰的聲音大,誰就更有理。
“戰火紛飛”的家庭對話局面的扭轉,是在一個寒假。那一次,我身體不舒服,睡了一下午,忘了去陽臺把我媽交代要收的被子收進來。我媽一進門就開始習慣性地大聲念叨:“哎呀!你咋回事啊,怎么不把被子收進來啊?都冷掉了,白曬了!”
按照以往,我會用比她更大的聲音毫不客氣地回過去:“我忘記了嘛!我又不是故意的!”接下來,我媽一定會更加大聲地說:“你總是這樣,一點兒也不上心。什么事情都忘記,你這樣能成什么大事?”然后,“戰事”愈演愈烈……
可那天我實在是沒力氣大聲說話,于是用特別淡定而低沉的聲音跟我媽說:“啊,我下午不太舒服,睡了一覺,給忘了……”
出乎我的意料,我媽居然沒有大聲抱怨,反而用溫柔的聲音說:“啊?不舒服啊?那你快接著睡。”然后,我媽就輕手輕腳地離開了房間。這是我第一次嘗到兩人都輕聲說話的甜頭,世界怎么可以如此安靜,如此美好,如此溫柔?我媽的感受應該也是如此。因為第二天我倆居然都不約而同輕聲細語地說話,溫柔地回答對方的問題。
一直覺得誰說話聲音大誰就能取得“戰爭”勝利的我們,似乎都開始意識到,好好說話,“戰爭”根本就不會開始。跟家人的唇槍舌劍,是不是真的都是因為他們的不理解、不關心、不體諒?答案是:“不!”似乎是由于我不好好說話,沒給他們理解我的機會。
我總是不耐煩地說:“不知道。”“我不是說過了嗎?”或者陰陽怪氣地說:“那你覺得我應該怎么樣呢?”或者冷冰冰地說:“你別來看我,我正忙著呢。”
總之,就是不能好好地回答對方的問題,或者不能溫柔地回應對方的關懷。于是,誤會與矛盾在如此這般不好好說話下累積得越來越多。
其實,那些我們以為的別人對自己不夠重視,不過是因為我們對自己太重視了。自以為我們說過的每一句話,別人都必須牢記在心,如果別人沒做到,就委屈矯情得不行。
忙碌疲憊的學習與生活,誰都難免會有疏漏。哪怕是再愛你、再珍惜你的人,你也不能強求對方把你說的每一句話都聽進耳里,記在心里。寸步不讓的我們,都是只希望整個世界溫柔地對待我們,而我們卻不曾溫柔地對待整個世界。
那個曾經得理不饒人、寸步不讓的我,現在才明白,有那些去苛責對方的時間,不如耐心地再說一遍,好好地再回答一次。后來,我每次遇到兩個熟悉的人不好好說話時,都會走過去笑著說:“你倆好好說話行嗎?好好說話。”
我們常常對不親近的人彬彬有禮、尊敬有加,卻對自己熟悉和親近的人口無遺攔、肆意傷害。越長大,我越意識到這樣做的可怕。我漸漸明白,對每一個人,哪怕是熟悉和親近的人,仍然需要保持尊重和耐心,這是一個人真正成熟的標志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