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君

習近平主席親切接見王一君
書畫相融,是指繪畫的時候運用了字寫的技法(書法),寫字的時候運用了繪畫的筆意,是擅書又擅畫之藝術家作品獨有的藝術特點。
既擅書,又擅畫,是指藝術家掌握了繪畫和書法兩門技藝,可為什么這兩門技藝能互通相融呢?一是因為這兩門技藝使用的工具相同,其工具都是毛筆;二是因為繪畫和書法本來是一體的,這個從考古資料、史料和畫論中能得到認證。
原始社會的先民們為了能把自己看到的東西記錄下來,就按照物體的外形特征用線條、筆畫將其勾畫出來,“無以傳其意,故有書;無以見其形,故有畫”( 張彥遠·《歷代名畫記》),考古學者把這些既是字又是畫的東西叫做“圖畫字”(也有人稱之為“圖畫文”)。“圖畫字”的特點:一是用整幅圖畫來表達意思,且不能分解;二是沒有固定的表現形式,且“有形無音”;三是同一個意思,讓不同的人來表達,由于其觀察和理解事件的角度不同,表現出來的“圖畫字”不同,且同一個人在不同的情況下畫出來的“圖畫字”也會不同。因此,“圖畫字”在不同時間段、不同人讀取信息時會造成一定的信息偏差。隨著人類文明的進步,先民們認識到“圖畫字”的上述缺陷,為了能準確、簡潔、形象地描摹事物、記錄事件,把現實生活中值得記錄的東西都記錄下來,便在“圖畫字”的基礎上進行改革,創造了“象形字”。
“象形字”與“圖畫字”的本質區別在于字形固定,有些“象形字”不僅描畫了形,還記錄了當時的發音,即有形有音,后來人們稱之為“形聲字”。對于那些比較抽象的事物,“象形字”無法表達出來時,先民們就采用“指事”符號,或者在“象形字”的基礎上另外增加“指事”符號,如“本、末”二字,就是在“木”字的“上、下”分別各加一橫,表示所指的是樹木的“根本”和“末梢”,后來人們稱之為“指示字”。
“象形字”、“形聲字”和“指示字”組合使用,能準確地表達人們所要表達的意思,因此,字就從書畫同體的“圖畫文”中脫離出來了。也就是說,“象形字”讓字和畫分道揚鑣了。后來,人們為了讓字寫出來能好看,具有美感,便開始探索如何能把字寫得好看的方法,這樣“書法”藝術就產生了。“書法”和“繪畫”成了兩門藝術后,人們根據自己的愛好,或選擇獨攻書法,或選擇獨攻繪畫,也有的書、畫兼攻。
書、畫兼攻者,作畫時,會自然透入寫字的筆意,寫字時會自然參入繪畫的情趣,隨心寫出來畫,隨性畫出來的字,其氣韻自然不同。書畫相融產生的作品其藝術感染力也不一樣。周星蓮(清)在《臨池管見》中說:“字畫本自同工,字貴寫,畫亦貴寫。以書法透入于畫,而畫無不妙;以畫法參入于書,而書無不神。”
周星蓮在《臨池管見》中還例舉了不少書畫兼得者:“自來書畫兼擅者,有若米襄陽(宋·米芾),有若倪云林(元·倪瓚),有若趙松雪(元·趙孟頫),有若沈石田(明·沈周),有若文衡山(明·文征明),有若董思白(明·董其昌)。其書其畫類能運用一心,貫串道理,書中有畫,畫中有書。”由此可知,書、畫兼攻者歷代皆有名家,在這里,我想做些補充,書、畫兼攻的名家還有清代的石濤、朱耷、鄭板橋、金農、趙之謙,近代的吳昌碩、齊白石、黃賓虹、潘天壽等,“他們在書法方面的修養在其繪畫中都有明顯的體現,因此說明書法給他們的繪畫成就打下了堅實的基礎,相反,他們的書法又得益于在繪畫形式美方面的啟發,使書法所表現出不同于純粹的書家的魅力”。這些名家,書、畫兼攻,其實是在追求筆墨情趣,因為筆墨入勝境,必定超越自然。然而,筆墨是與畫家的個性相關的,有什么樣的個性,就有什么樣筆墨。在這里,我想以朱耷的作品舉例:

儒青釉刻瓷《惠風和暢 大道光明》
朱耷的筆墨極具個性,其個性的形成,是與他的生活境遇和精神思想的固守有關的。朱耷是明朝皇室遺民,由于他不屈從于清朝,因此他的一生是艱辛而不如意的。他生活在對過去的熱愛和對現實的仇恨之中,不能象普通百姓那樣度日,沒有話語權,怎么辦呢?只能以畫抒懷。朱耷畫中物象的造型非常古怪:石,上大下小;樹干,上粗下細;魚、鳥之眼一圈一點,眼珠頂著眼圈,一幅“白眼向天”的神情。石、樹之態皆失衡;鳥之態多有不可一觸,一觸即飛之感;禽之態多拳足縮頸,有一種身處惡境卻不屈服的神情。這些古怪的造型:一是他內心世界的反映,因為畫由心生;二是他獨特個性的表現,因為精神世界確定了人的個性;三是他以書法筆意入畫,以書法的空間結構造型,而自然形式的獨特表現手法。

王一君刻瓷文房
朱耷有一幅《鵪鶉游魚圖》,描繪了寒氣刺骨的環境中,一只孤獨的鵪鶉蜷縮在岸邊的石塊上,可它對水中嬉戲的魚兒不屑一顧,一派冷峻孤傲之神態,無疑是寫照自身。這幅畫與他所有的畫一樣,以書法筆意勾畫物象,以書法之空間結構造型,產生了與之個性相符,卻與他人完全不同的藝術感染力。
朱耷的書法造詣也非常高,他主張畫意通書意,常以畫入書,將寫意畫的筆墨情趣滲透到書法之中,布局時有意縮小或擴大字的空間,寫字似在畫畫一樣。比如他的題款“八大山人”就畫得如“哭之笑之”一樣。朱耷寫字也不拘一格,他是最早以篆籀筆法入行草的書家。
以書入畫,以畫入書,書畫相融,與眾不同的筆墨情趣和個性風格,使得朱耷的繪畫和書法都與眾不同。這樣的與眾不同,從另一個角度去揣讀、研究,可以說,朱耷是一個勇于創新的藝術家。
其實,繪畫藝術能出現那么多的門派,書法藝術能出現那么的書體,都是因為不同時代熱愛藝術的人們,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打破固有程式的桎梏,將所處時代的新理念和自己獨特的藝術個性融入其中,勇于創新的結果。
中國繪畫和書法都非常講究“用筆”, 謝赫在對古畫歸納整理后寫了畫論《古畫品錄》,提出了品評繪畫的標準——“六法”,其二說的就是“骨法用筆”。“骨法”之論,在畫論和書論中都有:書論如“善筆力者多骨,不善筆力者多肉”,這里的“骨”是指筆力;畫論如“重疊彌綸有骨法”,“有天骨而少細美”,這里的“骨”是指所畫人物形象的骨相所體現出的身份氣質,因為中國古代的繪畫全以線條勾勒造型,對象的結構、體態、表情,只能靠線的準確性和力量感來體現。
周星蓮在《臨池管見》中對喜愛書法和繪畫的藝術愛好者們提出了一個要求:“善書者必善畫;善畫者亦必善書。”其實,能書,能畫,書畫相融,是大多數從事書法和繪畫者追求的藝術境界。我喜歡書,也喜歡畫。我繪畫,筆黑運用多從書法中尋求靈感,尋求筆墨的微妙轉化,充分利用筆和腕的微妙功能傳達動勢、陰陽、轉折,歸根結底,是在調理筆墨之間的無窮關系。
我的職業是創作瓷畫,瓷畫與國畫是同源的,如同“字畫本來同”一樣。
我喜歡在瓷上畫雞,因為雞有“五德”——文、武、勇、仁、信。這也是人類應該具有的品格。畫是教化之工具,自古如此,我以畫傳遞我的精神追求。
我畫雄雞,從不精雕細琢,而是以大寫意之筆墨揮寫其形、其姿、其勢。躍然瓷上的雄雞,雄姿勃發,俊而有德。
我也喜歡畫人物。我的《禪心妙悟》中的主人公是達摩,達摩在很多藝人筆下有很多成功的表現形式,我沒有效仿之。我以寫之方式來刻畫達摩,不是求異,而是為了能符合人物的精神和我的藝術個性。我依瓶勢寫出達摩的形象,沒有細微的服飾描繪,沒有細微的形態描繪,但神情是細微再細微的,因為我想讓人們能從達摩的神情里讀出他的心理。
這些年我反復揣讀那些善書又善畫的藝術家的作品,發現書法與繪畫在他們的筆下是完全通融的,畫畫如寫字,寫字如畫畫,非常非常絕妙,我也從中獲益匪淺。書畫相融,我之追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