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地妖嬈
導語:
2018年盛夏,第21屆世界杯在俄羅斯拉開帷幕,此次世界杯賽事用八個字來形容,便是——冷門頻爆,球迷心碎。上屆冠軍德國隊在小組賽被淘汰,阿根廷、西班牙與葡萄牙這三支強隊竟止步十六強,于是便有人戲言:“從二戰時代開始,德國在東歐就占不到一點兒便宜。”

當地時間2010年4月7日,俄羅斯斯摩棱斯克州卡廷森林,總理普京在卡廷紀念碑前單膝跪地紀忠死難者。當地時間2010年11月26日,俄羅斯國家杜馬當天發表的一份原則聲明稱,二戰中蘇聯領導人斯大林親自下令屠殺上萬波蘭人,制造了卡廷事件。
的確,回溯東歐歷史,蘇德之戰便是最好的證明,東歐人以豪邁的氣場、冷冽的環境,外加其政治的特殊性,成為整個歐洲最特別的存在。動蕩的政局,為東歐人輸入了韌性與藝術激情,這就是為什么在法國歐洲杯賽場,會出現兩百多俄羅斯球迷將千余名英國球迷打得滿地找牙的“盛況”。
東歐為何如此彪悍?看看那兒出品的電影就知道了。
東歐電影人的靈感哪里來?都是“戰爭與和平”賜予的能量。
1940年4月,蘇聯的部隊挺進波蘭,當時波蘭人都認為唯一的求生方式就是投降,于是大批的波蘭軍官、知識分子、警察和公務員乖乖上了蘇聯警察預備的火車,被拉往斯摩棱斯克郊外的卡廷森林,跪在林中事先挖好的坑前,挨個兒被槍決。屠殺維系了將近一個月,擊斃人數多達四千多人。這便是二戰史上著名的“卡廷慘案”。
半個世紀之后,有人將這段歷史揭開,給予戲劇化處理,拍攝了電影《卡廷慘案》,片子震驚全球影迷,入圍奧斯卡最佳外語片,得到歐洲電影獎藝術貢獻大獎。執導此片的,正是東歐新浪潮電影的開山鼻祖之一安杰依.瓦依達。
作為土生土長的波蘭人,安杰依.瓦依達的目光始終堅定地注視著祖國的歷史傷痛,早在上世紀五十年代便拍出了“戰爭三部曲”,分別是《一代人》、《下水道》和《灰燼與鉆石》。親歷波蘭被蘇德瓜分的局面,人民被禁錮言行的白色恐怖、華沙大學被鎮壓的慘痛,這一切都令安杰依意識到電影創作與現實之間需要緊密結合的道理。可以說,安杰依為羅曼.波蘭斯基等一批電影大師的崛起,開辟了一條光明大道。
以《一代人》為先鋒,讓波蘭嚴格的電影審查制度裂開了一個口子,波蘭“電影創作小組”的成立,將有藝術追求的導演們聚到了一起,于是乎出現一個有趣的現象:政府認為電視劇普及率高,因此必須嚴格遵從審查,限定了無數框架;而電影受眾群少,所以不必過分束縛。于是,安杰依等一眾才華橫溢的電影人才得以進入戛納電影節評委的法眼,專屬于波蘭的歷史成就了他們的精彩。
波蘭電影的崛起,帶動了整個東歐的電影發展,同樣被二戰傷得不輕的捷克、前南斯拉夫和匈牙利也迎頭趕上。捷克導演楊.涅麥茨敲開了世界的大門,用一部《夜晚的鉆石》講述了兩個男孩逃出納粹集中營的神奇故事。這部電影讓楊名震全球,同時也上了前蘇聯政府的“黑名單”首位,逼得他不得不離開祖國,在英、德,美以拍攝紀錄片為生。所幸,這種令人窒息的環境隨著東歐電影新浪潮的不斷推高而被打破,政治敏感話題也不再成為禁忌。

在捷克舉行的第19屆國際紀錄片節開幕,是中歐和東歐最大的活動。
拿捷克來說,伊利.曼佐可謂其中代表,他趕上了最好的年頭,于1962年畢業于布拉格電影學院,拍出了《嚴密監視的列車》,這是一部通過孩子的眼睛來窺視德軍自捷克轍退過程的作品,滿載著曼佐的少年回憶,用黑色幽默格調來呈現捷克民族抵抗納粹侵略的時代烙印。影片很快享譽國際,拿下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時隔四十五年后,曼佐又拍出了《我曾侍候過英國國王》,就站在布拉格的土地上見證歐洲二十年間的榮辱盛衰,其中猶為重要的部分,依然是納粹入侵并在當地培養優等人種的那一截。
戰爭劫數讓東歐滿目瘡痍,可到了相對和平的年代,電影人就總有辦法將創傷用膠片刻錄存檔,永留后世。說到底,戰爭年代與和平時期的切換,正是促成東歐電影輝煌的根源所在。
半個世紀之前,意大利導演盧齊諾.維斯康蒂執導的電影《豹》等同于為貴族精神書寫了一首挽歌。事實上,貴族體族對于東歐來講也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已經有無數電影證明,階層高低并不影響大家進影院觀賞華美氣派的宮廷豪門恩怨戲。但是,東歐的大多數國家曾經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由共產黨執政,這就意味著電影作品必須深入民間疾苦,以普通百姓、戰斗英雄為主角的片子才可以成為主流。
盡管有著嚴格的創作限制,仍有一批電影人找準角度,打造了不少平民派精品。其中比較典型的便是上世紀七十年代末,由前蘇聯體制下的莫斯科電影制片廠推出的“命運三部曲”。這個系列將觸腳完全伸入了小人物的世界,《辦公室的故事》描繪的是莫斯科普通員工的職場愛情,《兩個人的車站》講述的是一名休假的囚犯與女招待擦出的愛情火花,《命運的捉弄》則是一個醉鬼與女白領陰差陽錯的奇妙緣分。這三部片子把前蘇聯的市井風情還原得極為精確,里頭可以看到繁華紛亂的莫斯科街景,所有城市統一規格的樓房和街道名稱,以及俄羅斯人大情大性的率性一面。
隨著蘇聯解體,部分國家加入歐盟或北約,電影創作的自由度便大幅升級了。養眼的貴族電影開始回潮,也就是說,“大片”時代來臨了。尼基塔.米哈爾科夫于1999年執導的史詩級電影《西伯利亞理發師》便是其中代表,時間背景被放在了1885年的沙皇時代,一名俄國士官與異國女子產生了愛情,同時也卷入了皇室陰謀。故事格局宏大,場面更是壯觀,甚至出現了大量英語對白,稱得上是徹底與國際接軌。
與此同時,單純的史詩作品或愛情小品類,已經無法滿足東歐導演們的野心,他們開始在兩者之間找連接點,確切地說,是找到能直抒胸臆的好題材。這期間,波蘭電影大師克日什托夫.基耶斯洛夫斯基表現猶為出色。其執導的《兩生花》中,讓同名的波蘭少女與法國少女以某種神秘的方式聯系到了一起,影片華美且極富藝術感。后來的“紅白藍三部曲”更是振聾發聵,影片中的故事在法國與波蘭之間游走,將東歐與西歐之間的政治、人權、國民性作了一個細致入微的映照。
受到歐美電影影響在這個時期是必然的,東歐的藝術家們也變得愈發尖銳,試圖通過作品來揭露不可調和的階級矛盾,以及政權動蕩年代留下的后遺癥。上世紀九十年代初,一場“天鵝絨革命”將捷克斯洛伐克聯幫共和國分裂成兩個獨立的國家,分裂之前的那段煎熬期,鮮少有電影提及。直到2016年,導演揚.霍布雷克拍攝的《女教師》問世,以一場校長聯合家長對抗魔鬼女教師的“陰謀”,隱射當時復雜且壓抑的政治環境;女教師仗著自己是軍人的遺孀,在校內到處搞“潛規則”,受害者及家長敢怒不敢言,只能偷偷在彈劾書上簽字,將階級暗戰中的無奈暴露無遺。
俄羅斯導演尤里.貝科夫執導的《危樓愚夫》講的也是小人物與大勢力的勇敢對抗,微不足道的水管工發現樓房面臨倒塌危機,上層官員試圖隱瞞危情,于是醞釀出一場激情反腐大戲。與之異曲同工的,還有烏克蘭熱播劇《人民公仆》,劇中描寫了一位普通的中學歷史教師,因喜歡嘲諷政治,成了網紅,甚至因此受到擁戴,開始競選總統。小人物步步升級,展開了一幅烏克蘭各階層的眾生浮世繪。
東歐百花齊放的電影生態圈,預示著能出越來越多的經典之作,貴族、官員,與平民的微妙關系,歷來能刺激電影人的創作神經。
自從法國有了呂克.貝松,歐洲就不再單純出產藝術類電影了。東歐也是一樣,需要緊跟時代腳步,讓作品商業起來。一批打“娛樂牌”的電影就這樣誕生了,要的是與美國大片分庭抗禮。
作出表率的便是俄羅斯,神話大片《我是龍》、科幻大片《莫斯科陷落》、災難大片《奪命地鐵》等等,都是以養眼的場面、故事主線簡單且容易消化為主。由此打開了市場,投資要低于好萊塢,卻能保證電影品質。2016年出品的《維京:王者之戰》耗時七年打造,上映九天便有了過十億盧布的票房收益;同年上映的《火海凌云》也在短短十二天之內創下相同記錄。
可在其它國家,要在制造特效的技術層面上贏過美國,實在不易。于是乎,東歐人另辟蹊徑,選擇了另一種受歡迎的模式——走情色路線。
2010年公映的捷克性喜劇《有希望的男人》,系R級片中的精品,提出了“出軌可保護婚姻”的奇葩理論。大膽的設定和香艷鏡頭,讓該片一經上映便受到追捧,本土賣座超過一百萬人次,成為捷克近十年里最吸金的作品。當然,打著“情色片”幌子捍衛藝術理想的也大有人在,比如波蘭導演羅曼.波蘭斯基。波蘭斯基的一眾佳作里,有兩部情色片廣為流傳,分別是《苦月亮》和《冷血驚魂》,前者通過一段苦戀講述知識分子的冷血;后者則是對精神病患者的一次深刻心理剖析。波蘭斯基早在1963年便離開一直鉗制電影創作的波蘭,在歐洲發展事業,他找準了一個方向,把觀眾喜聞樂見的情色片與驚悚片兩大題材玩得風生水起,就這樣登上“大師”寶座。
當然,秉承“娛樂精神”的不僅僅是大師級人物,也有人把永遠不會過時的“愛情”故事玩轉,以便在省錢的情況下還能不斷打響名號。烏克蘭導演艾倫.波多耶夫的《愛情公寓》就是其中完美典范,此片以最尋常的“戀人同居”為主線,努力營造了一個封閉且甜蜜的愛情空間;畫面唯美、敘事別致,入選當年德國曼海姆電影節、美國費城電影節和俄羅斯KINOSHOK影展,作為一部獨立電影,制作團隊平均年齡不超過23歲,這已經是難能可貴。
東歐電影,與電影里的東歐,記錄著這片領域在歷史長河中的種種際遇,信仰、愛情、民生、政治......都有鮮明的地方特色。既是夾縫求生的產物,又體現了專屬于電影人的責任感與固執。斬獲戛納電影節評審團大獎和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的《索爾之子》導演——捷克人拉斯洛.杰萊斯曾經一再強調:“如果以后拍電影不能用膠片了,那我就再也不碰這件事。”正是這份倔強,使得在不斷潮起潮落中的東歐人擁有一腔熱血,在冰冷的世態中得以保存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