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偵探

奧特斯·洛·柯亨

1

一百九十磅的大個子罩上緊巴巴的晚禮服，要多難受有多難受，盡管瑞克很討厭自己的這身打扮，但他別無選擇。今晚九點，威爾遜小姐要結婚，結婚禮物價值一百多萬元，這些禮物已經在他們的公司投了保。作為保險公司一名“一流而體面的私家偵探”，他得在七點鐘就趕到現場。

七點差十分，他來到了威爾遜家的別墅。瘦小的威爾遜先生看見他時，吃了一驚。

瑞克拉了拉緊繃的領口，亮出了證件，溫和地表示，他是代表保險公司來看管那些禮物的。

“可是，瑞克先生……我們已經從本地警局請了一個最好的偵探。”新娘的父親尷尬地說。

“您知道，今晚展出的禮物價值一百萬元，丟掉任何一件，我們公司都會蒙受巨大的損失。所以，我們得有一個自己人在場，請您諒解。而且，我對那些騙子了如指掌，有我在，他們是不敢輕舉妄動的。”

威爾遜先生還想推拒，瑞克阻止了他。

這位富翁無奈地笑了笑，只好把瑞克領到了寬敞的書房：“喏，都在這兒。”

雖然瑞克早已看慣了富麗堂皇的擺設，可這些珍品還是把他鎮住了，“太美了！”他贊嘆道。

“這串珍珠項鏈價值十萬元。那座雕像，得花兩萬美金。當然，我不太懂藝術……這些都是生意上的朋友送的。”威爾遜先生驕傲地說。

“我知道，我知道，他們說你很了不起。”瑞克圍著放珠寶的桌子走了一圈，“天哪，幸好我來了。我敢打賭，這么漂亮的東西肯定會被那些賊盯上的。哼！我得看好它們。”

“好吧。”威爾遜先生客氣地走出了書房。

2

客人們陸續到了。瑞克用他鷹一般的眼睛掃視著。九點差十五分，在客廳里，瑞克終于等到了他熟悉的人。那是一個英俊的男子，大約三十五歲，高而瘦。“你好，托尼。”偵探問候道。

托尼的臉一下子紅了，但很快恢復了自然，他輕快地打了個手勢：“瑞克，你在這兒干嗎呢？你是威爾遜家的朋友？”

“僅僅今晚。”瑞克搖著頭慢慢地說，“來，看點兒東西。”

書房里，一群客人聚在珠寶前，贊不絕口。瑞克瞇眼觀察著托尼，他似乎對這些東西不感興趣。當然，一個聰明的賊是不會把貪婪寫在臉上的，瑞克想。

“很美吧，托尼？”

“美極了。”

“它們都是新娘和新郎的，每一件都是。”

“什么意思？”

“我們公司已承保了這些禮物，全額。所以，我們不想損失什么。”

“我明白，”托尼壓低了聲音說，“你是在暗示我會在這兒偷東西？”

瑞克聳了聳肥厚的肩：“我只是提醒你要抵制住誘惑而已。如果有什么東西在這兒丟失的話，我會記住有一個非常高明的賊在這兒待過。你明白的，托尼。”

托尼點了點頭，他把修長的手搭在瑞克肩膀上說：“今晚不會，瑞克。也許昨天我是個賊，明天還是，但今晚不是。”

“為什么？”

“我會跟你坦白的，瑞克。但你要記住，今晚我只會做紳士。”托尼解釋道。

“可你也許會忘了的。”

“不，不會。你看到威爾遜小姐了嗎？”托尼的聲音突然變得非常溫柔。

“他們沒介紹給我認識。”

托尼無奈地笑笑：“也許你不知道，這里是我的故鄉。我可以在任何地方干壞事，但在這兒決不會。我在這里讀完了高中，有個朋友，比我低兩級，我們整天待在一起……”

瑞克輕輕地吹了聲口哨：“新娘子？”

“是，凱瑟琳。”托尼不再看瑞克的臉，他盯著地板，手指絞在一塊，“也許你猜到了，凱瑟琳是我的初戀，也是我唯一的愛。就在高中畢業前，我父母過世，我不得不出去打工，兩年后，一位叔叔又把我送進了大學。這時候凱瑟琳正好高中畢業，我們幸運地在一起度過了大學時光，她是我唯一關心的女孩，永遠都是……”

“只是，”他苦笑了一下，“沒想到我會收到她的結婚請柬。她不知道我現在是個什么樣的人，她只知道我是她的老朋友。你不信的話，可以問問威爾遜先生或者凱瑟琳，但千萬不要在這里逮捕我，不要把我當成一個賊……”

瑞克感動地拍了拍他的肩，“我相信你，托尼。”

“真的？”

“當然，紳士是不會撒謊的。”

房子里到處都是興高采烈的客人，瑞克盯著他的朋友托尼，發現他有點緊張。唉，看來是動真格的了。人的本性都是好的，騙子也不例外。

3

再見面的時候，瑞克一眼就看到有人在推搡著托尼。那家伙有著一雙寬而大的平板足，穿著低劣的馬甲和同樣別扭的晚禮服，一定是當地警局的偵探。

他剛想上去解圍，就聽到那家伙用刺耳的聲音嚷嚷道：“坦白吧你？”

托尼害怕又氣憤：“你聽我解釋——”

“什么也不用說了，托尼，我知道你不用五分鐘就能把這些都弄走！”

“聽我說……”

“得了吧！再多嘴我就逮捕你！”

“嗨……”瑞克輕松的聲音打破了他們之間的僵局。托尼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真高興你來了，兩分鐘前我真想殺了他！”

“你是誰？”那個方腳男人氣勢洶洶地問。

“瑞克。我們職業一樣，都是偵探。”說著，瑞克掏出了他的證件。

那人滿意地點點頭：“我叫戴維，在警察局工作。哦，瑞克？我聽說過你。啊，你該知道這個騙子。”

瑞克笑了笑：“你說托尼？”

“是的，就是他。”

“我想，”瑞克溫和地說，“你剛才對我的朋友托尼太粗暴了，這使我很難堪。”

“朋友？這無賴？”

“是的，我最好的朋友。我建議你離他遠點兒。他是一個規矩的客人，想在這兒玩個痛快。你個蠢貨，別打擾他。”

“這無賴必須得滾出去！”戴維叫道。

“你不能讓他出去！”

“為什么？”

“因為我負責這兒，我代表保險公司，有權利保護這些禮物，你明白嗎？你們負責別的。所以，如果由于你的愚蠢出現什么麻煩的話，我會建議威爾遜先生把你送到你上司那兒去……親愛的偵探先生，如果這樣，你會很沒面子的，對嗎？”瑞克的話很嚴厲。

戴維愣了。“好吧！”最后他對托尼咆哮道，“不要忘了我盯著你呢，你這個無賴！”

這時，從另一個房間傳來了溫柔而莊嚴的婚禮進行曲，一大群客人涌向那里。“新娘要出來了，托尼。”瑞克輕輕笑著說。

托尼緊張地點點頭。他們肩并肩穿過客廳，走向舉行婚禮的房間。

突然，托尼轉過身來，感激地說：“你是個高貴的紳士，瑞克。”然后他擠進了人群。這時，新娘挽著她父親的手臂走了過來，瑞克看到托尼的臉色都變了。

待在書房的戴維滿腔怒火。沒想到為了一個騙子，偵探界排得上名號的瑞克竟會如此羞辱他。看著那些閃閃發光的珠寶，他想，都知道托尼是個賊，一個賊看到價值一百萬元的東西不去偷，鬼才信。今晚要是丟了什么的話，不用問都知道是托尼干的。多妙啊，一個現成的替罪羊。戴維稍稍平靜下來，這個念頭固執地纏著他。他謹慎地掃視了一圈，客人們都去一樓看婚禮去了，書房里只有他一個人。

他迅速地拿起那條珍珠項鏈，合上盒蓋，裝進口袋，然后若無其事地走進客廳，穿過正舉行婚禮的屋子，來到廚房。這兒也沒有一個人，服務生們都在餐室用餐，儀式還得持續15分鐘左右。他找了一圈，小心翼翼地走下樓梯，進到地下室，找到壁爐，靈巧地把那精致的粉白盒子放進炭盒，然后返回一樓，回到書房，故意停了一會兒，他又走到客廳尋找瑞克。

“托尼在哪兒？”他故意小聲地問。

瑞克慢慢轉過身，厭惡地盯著這個當地的偵探，搖了搖頭。但戴維毫不在乎。想想十萬元的珍珠項鏈，現成的犧牲品，還有挫敗這個名偵探的快感。一切都太妙了！他心中一陣冷笑，走了出去。

婚禮結束了，凱瑟琳小姐現在成了奧斯卡夫人。

音樂響起，舞會即將開始。托尼走了過來，他蒼白的臉上寫滿了痛苦：“我真傻，我不該來。”

“沒有這么嚴重吧，托尼。”瑞克同情地看著他。

“我該忘了這些的……”他深吸一口氣，“無論如何，我得盡快體面地離開這里。”

“不和新娘說句話？”

“我會祝福她的，雖然沒那么心甘情愿。”

4

書房里，威爾遜先生驕傲地介紹著那些珍品，活像一只神氣的矮腳雞。突然，他尖叫起來，沖向客廳。“瑞克先生！”他大喊大叫，“珍珠項鏈不見了！上帝呀！它沒了！”

瑞克的眼睛立刻雷達般掃向托尼：“對不起，托尼，先別走，行嗎？”

托尼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他的嘴唇哆嗦著。

瑞克隨著威爾遜走進了書房。這時，戴維也聞聲趕了過來。聽完威爾遜語無倫次的解釋，戴維看著瑞克，幸災樂禍地一笑：“我說得把那騙子趕出去吧，你偏不讓。”

“什么騙子？”威爾遜打斷他。

“瑞克的朋友，”戴維趁機反咬一口，“是個出了名的竊賊。可瑞克不想把他趕出去，還非說這里由他負責。”

“什么？！”威爾遜大喊，“你們都知道這里有個賊，還讓他呆在這兒！是誰？到底是誰？”

瑞克想阻止這個突發局勢，但已無可挽回。

“他叫托尼！”戴維大聲說。

威爾遜很吃驚：“你不是指我女兒的朋友托尼吧，他怎么會是賊？”

“你問瑞克。”

瑞克肯定地點點他的大腦袋：“是的，他是個賊，但我保證不是他偷的。”

“荒唐！”戴維冷笑著說。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大家都非常尷尬。托尼不知所措，但一臉坦蕩。只有戴維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他幾乎忘了是自己拿走了那條項鏈。戴維想把托尼帶到警局去，但瑞克阻止了他。

“不管怎樣，目前你沒證據，”瑞克懇求道，“起碼沒搜到那串項鏈。”

“你覺得像托尼這樣的人會讓你一下子找到證據？不管怎樣，我得帶走他，這不關你們保險公司的事。”戴維冷冷地說。

托尼被帶進了監獄。探視時，瑞克問他：“如果是你干的，坦白告訴我好嗎，托尼？我會盡最大的努力幫助你，我知道，這項鏈對你來說，是個極大的誘惑……”

托尼搖搖頭：“你知道不是我干的。”

“我相信你，”瑞克迅速回答道，“但我必須得問這個問題。”

在警官的辦公室，瑞克遇到了戴維。戴維帶著嘲弄的微笑：“認罪了？”

“沒有，”瑞克說，“你很希望他認罪嗎？”

“當然，他就是個騙子，不是嗎？”

瑞克眨著眼：“我很困惑，戴維，我從來沒有碰上過這樣頭痛的事。也許是我錯了，我對你太不禮貌了，忘掉它，怎么樣？”瑞克伸出他的手。

“可以！我不記仇的。不過，對托尼這樣的人，不能手軟。”戴維心里樂開了花，他和瑞克之間的不快已經解決了！

這快樂一直持續到晚上。下班后，他回到自己那套簡樸的小公寓，脫掉外衣，舒服地躺在安樂椅上，悠閑地點燃一根煙，說不出的滿足。

那些可愛的珍珠價值十萬元，該怎樣把它拿出來呢？明天假裝搜查房子，就能把它取出來。如果碰巧被看到，就說是剛找到，如果沒被發現，那就把它藏起來。藏到什么地方呢？保險柜？太老套了。也許……戴維摸到厚厚軟軟的椅墊，咧著嘴笑了。

第二天，為了避開嫌疑，戴維故意先搜了威爾遜家的樓上和工作室，他的啰嗦讓跟隨的保姆失去了興趣，這正是戴維所希望的。走到地下室的時候，他還有點兒緊張，如果項鏈不在那里該怎么辦？當確定只有他一個人時，他才打開壁爐的炭盒，把手伸了進去，然后迅速地看了一眼四周，把那柔軟的盒子裝進了口袋。

十分鐘后，他離開了威爾遜家，走了兩站路才叫上出租車回了公寓。回去的路上，他摸索了一遍，確認項鏈還在，沖到胸腔的狂喜讓他差點掩飾不住。

他把項鏈藏到公寓里，等了三天。這期間他聽說瑞克也搜過威爾遜的家，但一無所獲。三天后，托尼被保釋出獄。戴維也從他的小公寓里搬了出來。搬家是他精心策劃的。就在搬家前的頭天晚上，戴維鎖上房門，拿開那個又厚又軟的椅墊，用了十二分的小心拆開包著彈簧的椅子罩，把項鏈仔細地綁到其中一根彈簧里，然后又把椅罩縫好，放上墊子，誰也不會想到這件破舊的家具里會藏著一件寶貝。

第二天上午，搬家公司拉走了他的全部家具，送到貨倉。貨倉主人給他打了收據，然后他就高興地搬去新地方住了。戴維是個很有耐心的人，他打算一年后再把項鏈取出來。

項鏈得到了賠償，保險公司賠了一半，新娘父親承擔了一半，罪名是托尼的，警長覺得他太狡猾了，沒抓住他任何證據。

5

六周后，戴維幾乎把這事給忘了。

直到有一天，同事無意間跟他說，項鏈被找到了。什么？不可能！如果真是這樣……天！他們一定是從貨倉的安樂椅里發現的，事情敗露了。

戴維的眼前一片漆黑，但他強作鎮定：“是誰找到的，杰克？”

“奧斯卡太太，也就是凱瑟琳小姐，她打電話說讓了結這個案子。誰發現的倒還真不知道。”杰克頭也不抬。

戴維的心狂跳起來，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又咽了回去。他跑到街上，覺得外邊熱得像個火爐。如果這一切是真的，他得盡快逃掉，跑得遠遠的，可是……

他走進一個電話亭，拿起公用電話，他知道新娘和新郎暫時還住在威爾遜家。

“你好，我是警察局的，我找奧斯卡太太。”他用力按著怦怦亂跳的胸口。

幾秒鐘之后，一個女人的聲音傳過來：“你好！我是奧斯卡太太。”

“我是托馬斯警長，今天你給我們打電話說已找到珍珠項鏈了，是嗎？”

“是的。”

戴維用手拍著前額：“誰找到它們的，太太，是瑞克嗎？”

“你別問了。反正項鏈已經回來了，我們可以結案了，不是嗎？”

巨大的恐懼襲擊著戴維，他惴惴不安地放下電話，踉蹌地沖出電話亭。他知道他必須離開這里，可又不甘心，如果這不是真的呢？如果凱瑟琳拿到的是件仿制品呢？要是這樣，他再逃走的話，豈不是太虧了嗎？

走在街上，他心神不寧。最后他決定去貨倉。出示他的收據后，一個職員讓他自己進去。

戴維的行動快速而敏捷。他移去上面的幾件家具，找到那個安樂椅，拿掉墊子。

針腳還是原樣！珍珠肯定還在這兒。他掏出小刀，割開外罩，手摸到珍珠了。他把項鏈解下來，裝進口袋。

這時，三個人影出現在這幽暗的屋子里，一個蹲著，是當地的警長，一個斜長的影子是托尼的，最后一個巨大的黑影是瑞克。

“謝謝你找到了珍珠項鏈，戴維。”見他起身，瑞克揶揄地說。

此時，戴維明白了所有的一切。

“瑞克！”他絕望地叫道，“是你叫奧斯卡夫人騙我的！”

“啊，”瑞克笑著說，“沒錯，是我讓她這么說的。”

“為什么？”戴維虛弱地問。

“好吧，實話告訴你，我懷疑是你偷了項鏈，可我沒證據，也不知道它藏在哪兒。所以，除了讓你這樣一個最好的偵探幫我之外，別無他法，謝謝你！”

〔本刊責任編輯 袁小玲〕

〔原載《祝你幸福·午后》

2014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