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少女”與“腫瘤君”過招

劉尚君

穿著淡藍色的校服，梳著馬尾辮，戴著黑框眼鏡，北京市八中高三學生賀婉卓安靜地坐在鏡頭前，斯文而靦腆。

從外表看來，她似乎和其他高中生沒什么兩樣，且一看就是個“乖學生”。然而，如果你輕輕推開生物科學的大門，允許她“進入”，她的思維便像被藥劑激活的細胞一樣，噗地一下涌出來，興奮、膨脹、發散，人體奧秘中那些看似平常的現象與定律，她都有好多“為什么”去探究。

這就是賀婉卓“卓爾不群”的地方。

在熱愛生物學的浩瀚世界里，她遇見另一個自己：善言的、辯證的、認真的、較勁的、獨立的，甚至是瘋狂的。

2015年，賀婉卓被選拔為中學生科技創新后備人才培養計劃“英才計劃”的學員，成為中科院生物物理研究所年齡最小的學生，參加腫瘤免疫相關方向的研究，主攻天冬多糖作用于髓源抑制性細胞課題，其研究結果是傳統中藥改善腫瘤微環境的一個重要發現。

三年來，賀婉卓收獲了全國科技創新大賽銀獎、北京市青少年科技創新大賽金獎、2016年全國“英才論壇”優秀項目等諸多榮譽。但是，這些漂亮的成績她不想說，覺得還不能拿來夸耀，她更愿意和記者分享一些做實驗的心得、樂趣，以及奇怪的想法與未知的探索。

從小，賀婉卓便對生物醫學感興趣。她熱衷于給布娃娃看病、打針、吃藥，喜歡拿著木棍搗著杯子模仿中醫鑿藥，把各種能引發靈感的水、液、粉混在一起制作“長生不老藥”，希望家人能夠長命百歲。

后來，家中的兩位親人得了癌癥。十年間，賀婉卓親眼看見了他們所遭受的痛苦折磨，還有那種想要活下去的強烈求生欲，她才意識到這世界上還有藥物醫不好的病癥。

“醫學科學家們努力了這么多年，為什么還不能戰勝它？”賀婉卓好奇“腫瘤”，更渴望能夠打敗它。2015年，她脫穎而出獲得了參與“英才計劃”的名額。帶著這個疑問，她走進了中國科學院生物物理研究所蛋白質與多肽藥物研究中心。

在中心的實驗室里，陶寧第一次見到賀婉卓。

作為中國科學院生物物理研究所的副教授，陶寧帶過許多研究生、博土生，給高中生當導師，她只是簡單地希望能啟發并培養孩子的興趣，如果孩子能在沒有條框的思維中取得突破性的想法，那是更好的。

所以，陶寧并沒有為賀婉卓安排有難度的課題。但是，執拗的賀婉卓決然選擇了研究天冬多糖這個“硬骨頭”。

天冬多糖是中國傳統中草藥材，成分眾多，結構復雜，至今沒有完全解開它的辦法。“發現一個多糖，把它的結構解開，看到底是它的哪一個成分，哪一個比較純的成分發揮了抗腫瘤的作用。”起初，陶寧在實驗難度上與賀婉卓產生了分歧，她說：“這是博土生做的研究，高中生做實在太難，但是她希望把這個課題做深做透。”

最終，賀婉卓的堅持打動了陶寧，也打動了中國科學院生物物理研究所教授、細胞因子研究方向的權威學者秦志海，她在兩位導師的帶領下，開始了科研探索。除課業外，她幾乎把所有的空閑時間都給了實驗。

深夜十一二點，賀婉卓還會給導師們打求助電話。因為沒有生物學基礎，她必須惡補各種各樣的醫藥知識，只要跟腫瘤免疫和天冬多糖有關的她都看，一段枯燥生僻的話有時要反復看很多遍。

此外，更讓她抓狂的還有通讀英文文獻。賀婉卓執拗，她強迫自己把文獻中的生詞都看懂，只要遇到生詞就查。但是，她發現這樣效率極低，慢慢調整后，尋找到新方法，“其實只要看懂摘要、實驗結果、討論部分這三部分，就可以特別快地理清思路，從閱讀當中快速提取有用信息”。

“她懂就是懂，不懂就是不懂。”陶寧說，賀婉卓很純正，也獨立。在對于背景知識的答疑解惑中，陶寧從來不會將答案和盤托出，而是在關鍵點啟發她，鼓勵她獨立通讀文獻，再一起探討。

在實驗中，賀婉卓的獨立性體現得更為明顯。

MTT比色法，是一種檢測細胞存活和生長的經典實驗方法。實驗中，賀婉卓需要把能夠幫助腫瘤生長的髓源抑制性細胞接種到九十六孔培養板里，然后添上黃色染料噻唑藍（MTT）。該染料在活細胞內的琥珀酸脫氫酶的作用下轉化為藍紫色的結晶甲瓚，加入有機溶劑后，呈現紫色，其顏色深淺與細胞生長狀態成正比，根據顏色深淺來反映藥物對靶細胞的藥效。

這一套動作，熟練的人需要三到四個小時，像賀婉卓這樣的新手可以將實驗從早上八點做到晚上八點，還是在不出錯的情況下。如果出錯，一切就要推翻重來。有一次，她居然留在實驗室，將實驗做到了大年三十。

“10次實驗可能只有1次是成功的，做20次、50次才能達到預想的效果。”為了得到更準確的實驗數據，賀婉卓設想將每孔正常3000個細胞密度增加到5000個。雖然這種方法非常規，但是她沒有盲從，而是3000個、5000個的實驗都做了。

“科研工作很孤獨，很枯燥，對未知的探索也需要耐心。”在陶寧看來，對真理的發現是個很權威的過程，絕不能在磨煉或者反對中喪失判斷。

就像在參加比賽時，賀婉卓的課題有時會遭到國外專家質疑，說“傳統中藥沒有科學依據”。雖然聽后內心“不爽”，但是她從不妄自菲薄，總是能“據理力爭”，“科學的探究是個遞進和必經過程，它需要有人做，而剛好我愿意，所以我就做了”。

值得陶寧欣喜的是，賀婉卓的研究取得了出人意料的成果：她研究發現天冬多糖殺傷髓源抑制性細胞的同時，對正常巨噬細胞基本不殺傷，而且在同等劑量條件下，反而對脾臟免疫細胞有促進作用，這為靶向髓源抑制性細胞的抗腫瘤藥物研發提供了很好的思路和候選材料。

陶寧坦言，這些免疫學的實驗證據充分證明了我國傳統中醫藥具有很好的前景，人們對中藥的認識還遠遠不夠。

日常生活中，賀婉卓其實也有“小毛病”，比如喜歡“認死理”，比如有時“馬大哈”。

但是，總有人崇拜她說：“婉卓，你有科學家的潛質啊！”

有，或沒有，賀婉卓都只是害羞地笑笑。

她認為自己離“努力到無能為力，拼搏到感動自己”的目標還差很遠，癌癥的難題還沒有解開，腫瘤的困惑依然存在，科研的道路還很長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