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你用心深愛的，都會擁抱你

康承佳

自小我就是家中角落里的小不點，一年四季中，三季都掛著兩行青黃混濁的鼻涕，被人嘲笑的時候，只懂得抬起右手順勢一橫，于是鼻涕風干在臉上的尷尬感和緊繃感成為了我對那個時候最有質感的記憶，那種自卑內化成我長大后的怯懦性格，由內而外盤據在我的整個青春。哥哥姐姐都年長我好幾歲，出門打鬧玩耍從來不會帶我一塊兒，因為我除了笨之外，還愛哭，動不動就紅鼻子，對于還沒有明確責任意識的大孩子來說，我的確是個累贅。

就連讀書，我都是拖后腿的那個人，人家早就在學校驕傲地系好紅領巾，一臉乖巧地等著參加星期一的升旗儀式，我還在路上左腳擦右腳一步一點地磨蹭，路面上隨便蹦出來一只蚱蜢都比去學校上課讓我更感興趣。因此，從小學開始我就不太受待見，因為成績沒有差得太離譜，所以也不用老師特殊照顧，到最后也就順理成章地成了被忽視的邊緣群體。

父母親都在外面打工，我和爺爺留守在家。童年，自是寂寞。爺爺愛我最深切的方式，只不過是冷了給加衣，餓了給做飯，看我無聊得無所事事就攢錢給我買了一臺黑白電視機。鄉下的孩子在小時候對現代化科技并不敏感，只愿和土地親近，和身邊的花花草草、小動物有聯系，爺爺不懂這些，他其實已經做到了他的力所能及。

我依舊不開心，以我當時年紀的感知力來看，我不懂得為什么我的生活相較于哥哥姐姐還有同齡孩子有些不一樣，我也不能夠學會怎樣讓別人更喜歡我，有誰會偏愛掉隊的小孩呢？而且，她還有那么多的小脾氣。我不知道能不能把那個年紀的孤獨稱之為孤獨，但我眼下能對孩子們的各種無理取鬧多一點擔待和理解，這都得感謝當時我的被忽略。

那個年紀，我不聰明，也不上進，連最起碼討喜的可愛乖巧也沒有，每天話語不多，興趣也少，除了爺爺，隨時會有一種我從來不被這個世界所需要的感覺。如果一個孩子長期得不到多維度的疼愛，從我自身來說有一種可能不負責任的預判——她慢慢地也會喪失愛的能力。

這樣的狀況持續到小學三年級，爺爺在趕集回來的路上撿到一只小狗。小狗可能剛剛斷奶不久，并沒有睜眼睛，整個身體也就我當時兩個巴掌那么大，還沒有認知能力，只是不斷地嗅嗅舔舔來確定安全領域，慢慢地辨別它可以吃的東西。在農村，一只母狗過不了多久就會產下一窩小崽崽，主人養不活這么多，送人也沒人會要，所以只有丟在大馬路上，隨其自生自滅。

那一刻，我似乎從另一個角度看到了自己的樣子，只不過和狗狗異質同構，真真實實地感受到每一個被拋棄的孩子都應該得到足夠的愛，也包括狗狗。跟爺爺商量好，以后我養小狗，并且我給它取了一個和我一樣的名字，也叫佳佳。

人一旦有了愛的意識，便有了責任。每次爺爺煮好吃的東西，我都會記得給佳佳留一份，放學后一刻也不耽誤地趕緊回家給佳佳喂飯，夏天給它洗澡除虱子，冬天給它做小衣服，就連它跟隔壁的狗狗打架我都要幫忙。愛，是一種能力。當初自閉木訥的小破孩慢慢能夠去關心爺爺，有好吃的也會想到哥哥姐姐，更會帶著佳佳去找小朋友玩兒，孩子對于愛的表達采取了更直接的方式，就像她所理解的樣子。

愛是一個人最堅實，也最柔軟的鎧甲，庇護的是一個孩子的童年乃至一生。佳佳姑娘變得不再那么孤僻，即使依舊有些小自卑。她懂得小小的分享，小小的關心，小小的禮貌和擔當。說不上懂事，但她的確讓更多人覺得她也可以是讓人喜歡的小孩。

我因為認真地愛過一只叫佳佳的狗，因為被需要讓我感覺足夠幸福。每天佳佳都會趕好些路接我回家，佳佳總會在我不開心時舔我臭臭的腳趾頭，佳佳讓我學會了如何去照顧和承擔。后來怎么樣了啊？那只叫佳佳的狗老了，那個叫佳佳的姑娘長大了。

這是一些沒有情節的真實，生活的邊邊角角依舊蜷縮著好多佳佳，他們不出色甚至沒特色，只是一個笨拙孤僻的小孩一年四季中三季都掛著兩行混濁青黃的小鼻涕，不可愛，也不討喜，或許就這樣掛著鼻涕長大變成路人甲而已。更或許，在某個年紀他們足夠幸運，可以遇上一只小狗，慢慢地學會——愛的責任和能力。

佳佳們，你們記住，凡你用心所愛的，都會擁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