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叢文俊
夷王之世,大篆已近成熟,楷式規范亦早已深入人心,“篆引”風氣日漸濃郁。當此之際,能有不甚入時、不甚規范的作品,實出意外,故多留心,興至而臨之。初觀此銘尚存拙意,如出規范之外,又似在規范之中,頗不易把握分寸。依理,銘文記敘周王在太室冊命師承其祖、父職司,繼任小輔兼理鼓人、鐘師,并有賞賜,云云,本屬于王室作器,何以會有這種滯后現象?




臨《師簋》 62cm×62cm


通臨《虢季子白盤》整體
合理的解釋是彼時的書體演進與文字規范,尚處于自發狀態,國家并沒有在正字、正體上確立統一規范,這也是宣王時作《史籀篇》大篆字書的原因。

臨《師簋》 局部之四
就普遍現象而言,隨著大篆書體的日趨成熟,字形結體中的等長、等距、等直曲的圖案化標志也就日益凸顯,此即王觀堂所謂“規旋矩折”之意。不能趨近時尚,就會不同程度地保留古法,呈現出滯后狀態,這也是書體演進中判斷作品之古今質妍的基本依據。如果不是邊遠或社會下層書法的滯后,即如此器,那么還要考慮書寫者的個性所系,例如文字與書法能力、用字和書寫習慣、書范經驗等。仔細驗證,銘文中一些字的寫法比較少見,同字而作異形變化,或以變形幾近謬誤、如“余”“考”“夙”“揚”等,或隨意缺少筆畫,或點畫移位,不一而足。銘文不過百二十余字,而問題之多,實屬罕見,這種情況也可以從另一個側面驗證我們的觀點。
臨習這類作品,首先要對西周中期的王室作器有一個通盤的把握,在比較、歸納中發現一些相互關聯并有助于認識此器的東西。這其中,又以處于大篆書體演進鏈條上的作品信息最為重要,以便為此器風格求其導源。第二是成就風格的相關技術問題,例如字法、筆法,以及技術運用所代表的美感。假設以“古雅”名之,“古”謂滯后、或曰近古,大體不誤;“雅”謂正,正則莊重規范,與此器不合,有評擬失倫之嫌。再次以“遒媚”名之,“遒”言線條質感,以筋骨稱之,冝近其實;“媚”言形勢,既無唯美,亦無機巧,殊不足動人,亦近失倫。若以“古拙”名之,差幾近似,雖不中,亦不遠矣。若以“遒潤”名之,則視野局限于點畫線條,與其風格最近,但需要有補充敘說,以免損失其他美感。如不能辯言其美,則所用字法、筆法即無依托,縱然可以摹擬其形,也難明其意,為臨帖所忌。第三,此器略具拙意,須在縱橫比較之后方能明瞭。而拙筆之用,持之中庸;不疾不徐,若拒若迎;若留若遣,若重若輕;若收若放,若晦若明;筆勢綿密,氣體充盈;心契邃古,毫手相從;萬千氣象,波瀾不驚;物我如一,墨妙乃生。
此本為余初臨,跋語中有“金文之難學,在于古人動靜變化,皆出于天然,或美或丑,自中乎矩,其萬千姿態,不易捉摸。惟以靜觀參悟,以精熟法效,乃能漸知機巧耳”。需要說明的是,臨帖須理性認知在前,做到意先筆后,方能稱心如意。其中訣要有如今日俗言之“入戲”,亦即入于作品美感風格之中,得其大意,貯之心中,以心馭筆,始克有成。試想,若不解何謂“古拙”,豈能感悟作品?不解何謂“遒潤”,豈能從容命筆?所以,臨帖所見,不過技耳,而技之運用,道也?!肚f子·養生主》記庖丁解牛語云:“臣之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迸R帖亦當作如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