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夢秋
摘 要:云南富源水族有掛“吞口”鎮宅的習俗,“吞口”是古敢水族鄉所特有的民間信仰中的鎮宅面具,在門口的橫梁上懸掛吞口有鎮宅辟邪,驅邪納吉的功能。而隨著人們需求的轉變和知識的普及,吞口不再被當地人認可,也不再是家神的象征,更是成為工藝品,趨于市場化,然而市場化的過程并非一帆風順,目前正面臨著進退兩難的困境。
關鍵詞:吞口;工藝;困境
吞口是云南古敢水族鄉所特有的民間信仰,全鄉有古敢、沙營、補掌三個村民委員會。水族聚居區補掌村位于富源縣東南部的云貴交界處,距鄉人民政府8公里、距縣城143公里,全村土地面積32.6平方公里,轄13個自然村23個村民小組。境內居住著漢、水、彝、苗、白、回、布依和蒙古8個民族1328戶4732人,水族2410人,分別占總人口的96%和51%。有耕地5300畝,其中水田4600畝,旱地700畝,水族人民以農耕經濟為主要收入來源。
[1]吞口作為民間信仰的源流
吞口是古敢水族掛在門口的橫梁上用來鎮宅辟邪的面具,但不是每家每戶的門口都會懸掛,它遵循的是“有災則掛,無災不掛”的原則。
1.神話傳說
關于吞口的傳說有兩種說法,一種說法是吞口原本是天上玉帝的第八個兒子,出生后因為長相奇丑被拋到了天河里,它沒有死去而是靜靜睡著了,醒后一口氣把天河吞掉了一半,玉帝慌忙找回了它并取名為“吞口”,將它派到人間去吞噬鬼怪和病痛,后來因為它恪守職責被人們傳送贊揚,索性把它的形象做成面具掛在門口庇佑家宅。[1]
而另一種說法更為普遍。在很久以前,水族人民來到了補掌、熱水、大寨一帶,這里氣候炎熱易發瘴病,“死得忙,走熱水塘;死得快,走人寨”的言論在民間流傳。寨子里的人死亡人數太多,老人商議后決定殺雞宰豬去補掌河源頭潭壩邊祭祀,祈求神明庇佑。這天夜里,守在祭壇的人突然聽到水潭里傳出陣陣嗩吶聲,然后鑼鼓齊鳴,非常鬧熱。他們趕緊躲到暗處去偷看,只見一條壯如牛犢的人魚搖頭擺尾從分開的水潭中冒出水來,全身都是金鱗銀甲,眼睛像銅鈴般,胡須有手臂那么粗,被伺候的魚稱為“大王”。這時,一條豬嘴魚勸他回去,瘟疫正蔓延在人間。魚王大笑,搖身變成一個人首、狗耳、凸眼、寬鼻、撩牙、咧嘴、伸舌、曰含利劍的物。“一毒降一毒,毒毒是怪物;以毒攻毒,以邪壓邪,只要我變個‘吞口,包能吞邪鎮惡!”第二天守祭的人回到寨子向人們講述,后來周圍數百里都知道了“吞口”的厲害。他們請巫師照“怪物”的模樣畫在符紙上,然后殺雞涂血,剪貼在門頭上。后來覺得畫在紙上容易損壞,便請工匠仿照儺具方式用木材雕刻并繪上顏色,讓“吞口”大神在門頭上安坐,護佑家宅。[2]在這兩個傳說中,吞口都是能吞噬一切的怪物,功能都是攘災辟邪,保護家宅平安。
一、歷史追溯
“吞口”這一名字在四川、云南、貴州等地流傳,掛這種辟邪之物的鄉民也道不清它的來歷。后來有學者認為,這個名稱的出現可能與古代民間使用符咒的行為有關。
在我國符咒主要是隨著道教的興盛而流行起來的。漢末,張角創立太平道,開始以符咒吸引信徒,傳播教義,“師持九節杖為符祝,教病人叩頭思過,因以符水飲之”。符咒包括畫符和咒語兩部分,符之中又有“吞符”和“掛符”之別。前者供服用,后者供懸掛。然而道士為病家祛邪治療,常常將兩種符號合并使用。西晉道士王篡所撰《太上洞淵神咒經》對此有詳細的說明:
“道言:自今以去,道士為人治病,病人家來迎子等。子等先為戶、井、灶,各各丹書懸之。又作吞符三、七道,一日三時與病人服之,夜亦三服之。”
書中列出十六道符,分別懸掛之、吞服之:
“十六符,白素朱書,依方鎮貼:第一、二懸大門,第三戶上,第四卯,第五巽,第六午,第七坤、第八酉、第九乾,第十子,十一艮,十二家庭,十三灶上,十四廁上,十五水中,令病人吞服十六,宜書二十一道,三時服之。”
從三篡所繪的符形來看,西晉的掛符和吞符雖然一道使用,但圖形并不一樣。到了唐代,為簡化作法的程序,掛符和吞符在實際的運用中便常常合而為一,由此產生了吞、掛并用的符咒,即把相同內容的符寫作一式兩張,一張讓病人服下,一張掛門首。這樣的兩用符依十二地支排列,共有十二道。現舉數道如下:
“丑日病者,鬼明是誰?天罡,青面赤身,手持氣,一足而行。令人噎寒,身體殞,目痛,暴死,失溺水,不利,多口舌,以其形厭之即吉。此符朱書吞之,并著門戶上,急急如律令。”
“卯日病者,鬼名老目離,青頭赤身,各樂,使人狂病,令人多?,藏頭掩口入人家失火,狂語恍惚不安,以其形廢之即吉。此符朱書吞之,并著門戶上,急急如律令。”
“辰日病者,鬼名鐵齒,赤身居面,頭上有一角,好食生血。令人吐逆寒熱,來去頭痛,足冷目疼,不視真真,以其形廢之即吉。此符朱書,病人吞之并著門戶上大吉,急急如律令。”
“巳日病者,鬼名程郎,頭戴半月,一足一手,青翅赤身,負轉而行。令人斷氣,忌胸肋吐血,心腹百萬疼,身鳴,以其形廢之吉。此符書病人吞之,并著門戶上,急急如律令。”
這種吞掛兼用的符,在當時很可能被人們簡稱為“吞符”或“吞”。
那么,“吞”這個名稱有是如何附會到鎮宅面具上的呢?首先,唐代吞掛并用符與鎮宅面具在功能上有兩點相同之處:一是用于驅鬼,二是都懸于門首。這樣,它們就會時常相互替換,或掛在一起,就像今天許多地方把鎮宅獸面與八卦圖共同懸掛一樣。
吞掛符和鎮宅面具的功能如此相近,他們在形式上也就會互相影響。一方面,人們可能把符咒刻到面具上,如今有些地方還保留著類似的做法;而另一方面,面具所代表的神靈形象也可能被轉移到畫符上。這種轉化是非常容易的,因為二者都是在桃板上表現驅邪之神,只不過面具是用用雕刻的手法,畫符是用繪圖的手法罷了。唐代驅鬼鎮宅的掛符因與吞符并用,可能被稱之為“吞”,而鎮宅面具又因與掛符并用,再加上它們的功能相近,造型相似,亦可能被冠之以“吞”的名號。不僅如此,唐代符咒里的“吞”字,除了指“服符”之外,還有“食鬼”的含義。如敦煌卷子中的《四方金剛咒》不時出現“吞磨食鬼”,“剝肉生吞血淋落,走鬼聞之消化卻”的文字。從漢唐至今,我國民間逐鬼護宅的法術可謂,千變萬化,打鬼的手段也無所不用。然而萬變不離其宗,始終以“食”為本。逐鬼的咒語,鎮鬼的面具和畫符,都圍繞著“食鬼”進行創作。唐代的“吞”修字既與驅鬼的吞符相聯系,又可代替“食”字表達吃鬼的意思,因而用它來指稱同樣有這兩層關系的鎮宅面具,一如既往地突出了“吞”字所包含的深刻意義,并極力擴展其吞的范圍,使之具有挾持雷電、并吞山河的磅礴氣勢。
[2]工藝特點
(一)色彩
富源水族一直有自己遵循的色彩觀念,“吞口”用色與當地的民俗有一定的互動與關聯。
富源水族衣著偏愛青、藍、黑、白,相互搭配,素凈內斂,他們的服飾中從來沒有搶眼的紅、黃。而“吞口”的用色則是大塊的紅、黃亮色,明亮色塊間的對立構成強烈的視覺沖撞??梢姟巴炭凇钡念伾\用與水族人日常生活中服飾顏色的喜好是對立的。這也許與水族的鬼神觀念有關。水族崇拜多神,所信鬼神名目繁多,往往神鬼不分,鬼的概念反而多于神的概念。他們認為人與鬼之間要有明顯的區分,用于驅鬼辟邪的“吞口”與自己的衣著用色是要有區別的,不能混為一談。因而,人們的衣著樸素、內斂“吞口”的用色則要艷麗、醒目。
除此之外,在富源水族的喪葬、祭祀等風俗中也能看到他們的色彩觀念。在當地的喪葬儀式中,孝服嚴格規定要周身白,男女都要戴白頭巾,男孝還要穿白紙裹邊的草鞋,棺木上要拴一只被稱為“踩棺雞”的紅公雞。在他們的節日中,也能看到色彩的運用。二月初二俗稱“龍抬頭”,古敢水族鄉要以村寨為單位,集體用紅公雞、黃母雞各一只,備紅香、紙錢、飯蔬和鹽巴在出水的地方祭祀小白龍,祈求不要下“白雨”。
隨著時代的變遷“吞口”用色中出現了一種新的顏色—黃色,而這一顏色也可以在當地的祭祀中發現它的運用。由此看來,黃色并不是隨意添加進去的新顏色,它己經在富源水族民眾的生活中被運用了,而且是在祭祀的禮俗當中。擇。五色中,‘吞口”運用了其中的四種顏色,唯獨沒有出現青色。青色五行屬木,而“吞口”是用木頭雕刻的,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吞口”不重復運用青色。
作為富源水族的一種文化“吞口”的用色不是單獨生成的,而與當地民眾的日常生活具有一定的聯系,相同的色彩被運用于富源水族的喪葬和祭祀中,這些顏色是被富源水族認同的、具有特殊意義和作用的色彩;紅、白、黑、黃的運用,可見于原始藝術中,作為一種無意識,它們成為一種潛意識影響和奠定了文明社會的色彩觀念。
(二)形貌
吞口的造型主要有兩種,張口的和閉口的,由此細分為笑臉、哭臉和兇臉,形態與貓相似,花臉,人面,長角,突眼,寬鼻,四顆牙齒,口含利劍。材質為樟木樹、楸樹或白樺樹,先用木材雕出輪廓,再將木劍削好穿入口中,再用彩色漆上色。
傳承人郎萬平對對口的形態做了這樣的解釋:
我:吞口為什么要做成這樣的形狀呢?
郎:吞口最開始就是這樣做的嘛,就是看起來像只貓,再涂上漆,就是花臉貓嘛!
我:那張口和閉口的用法上有什么區別呢?
郎:閉口的就是跟鄰居吵架了,有矛盾了,就掛一個閉口的,把嘴閉上就不吵架了嘛。張口的就是把不好的運氣不好的災禍什么的吞掉了嘛!
(三)演變
自從云南水族吞口申請為非遺項目以來,人們對于吞口的傳承和商業價值關注度越來越高,其文化價值逐漸被忽略。為了更好的適應市場的需求,政府召集的當地的能工巧匠,試圖將吞口系列化,衍生出了現在的五種含義的吞口:
第一種“兇神惡煞”,特征是白鳳眼、白鼻白劍、紅須紅牙,能吞滅克人斃畜的妖怪。
第二種“猩猩必煞”,特征是黑鷹眼、紅耳紅劍,四顆撩牙能吞滅散播的瘟撩牙,八顆平齒能吞滅八方鬼魔。
第三種“兇神八煞”,特征是白眼紅耳、四顆撩牙、八顆平齒,能吞滅八方鬼魔。
第四種“兇神霧煞”特征是紅臉鷹眼,一口撩牙、能吞滅破壞陰陽五行協調的妖魔。
第五種“送子行煞”特征是鳳眼紅須、白鼻黃劍、多枚平齒_能吞滅妨礙生殖的邪惡。[3]
[3]吞口工藝傳承的現狀
古敢鄉群山環繞,交通不發達,這樣的地理環境和位置孕育了吞口的產生,也阻礙了它的發展。吞口作為民間信仰,傳統藝術,在當地并沒有太多的市場。當地人認為,吞口表示吞并一切的意思,家里有災難、疾病的,請了吞口以后便可以這些不吉的東西統統吞噬。但是也正因如此,一旦掛上吞口,前面的人家便會有意見,認為口對自家,會影響氣運,吞了自己家的財氣,產生糾紛。因此后來請吞口的人越來越少,給吞口的傳承帶來了一定的困難。
政府對吞口的傳承問題非常重視,在它的幫助下該地區將吞口申請為省級非遺項目,確立了傳承人。目前傳承人郎萬平已經收有5個徒弟,但由于銷路不暢,學習這項技能無法養家糊口,所以這幾位徒弟積極性并不高,只能作為業余愛好。另外,政府在積極申請經費,為吞口建設傳習所,其中包括展覽館、工藝室、接待室等,目前正在建設之中。
民眾是文化的主體,由于吞口本身功能的特殊性,當地的村民越來越少的把它請到門頭,這對于它的傳承是不利的,在功能的發揮上產生了斷層。但是在村民心中,“吞口”是他們敬仰的神靈,他們對吞口的來歷和傳說通過濡化的方式傳承下來,對吞口文化的保護起到了積極作用。而今吞口的傳承面臨著怎樣走出去的問題,政府、鄉民和傳承人本身都認為它需要一個平臺,讓人們認識它,了解它。
朗萬平曾經借助傳承人這個身份與浙江的工廠進行溝通,也參加了很多展銷會,試圖將它產品化,過程卻非常艱難。在國家為傳承人提供的最近他將要去上海參加培訓,他想帶著他的作品去尋求一些大師的建議,是否還能有別的方式把它傳承下去。郎萬平在制作傳統形態吞口的同時,也在不斷地嘗試以不一樣的形態來展示。作為工藝品的吞口只能放在展廳或者家里進行展示。近年來,古敢水族鄉接受了開發商的投資,正在規劃生態旅游建設,吞口工藝文化迎來了新的發展機遇。
四、結語
隨著時代的發展,科技的進步,現代傳媒網絡的形成,外來文化的沖擊,面具文化應有所創新,要與旅游產業和文化產業的發展相結合,并且應當建立在傳統文化的基礎之上。吞口的傳承應當引入現代化的方式,比如數字媒體的運用,新媒體的宣傳等。吞口工藝文化也應乘上旅游產業和文化產業的東風,在旅游產業和文化產業中注入可能性和實現性。[4]
參考文獻
[1] 張佐 富源地區水族吞口文化 文化長廊
[2] 段有瓊 云南檔案2005.06.014
[3] 段有瓊 云南檔案2005.06.014
[4] 趙心愚等.西南民族地區面具文化與保護利用研究.民族出版社
(作者單位:云南民族大學藝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