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華僑大學建筑學院 章 倩
我國傳統聚落發展與當時的社會環境和性質存在千絲萬縷聯系。社會發展初期因勞動力水平、認知范圍、抵御外敵及自然災害等客觀因素,我國傳統聚落形成以血緣關系為紐帶、以家庭結構為基礎單元聚族而居的模式,逐步形成早期聚落空間形態和社會關系結構。晉江傳統村落因受戰亂等歷史因素影響,家族、血緣成為村民重要的精神支柱,以家族觀念為主旨的內生秩序逐漸
1)對始祖的追溯與崇敬在物質空間上最直接的表現為民居建筑正門入口處鐫刻的郡望堂號,如丙洲村的太原衍派、梧林村的濟陽衍派、塘東村的青陽在村落發展中成為社會關系的基礎網絡并在村落空間形成與發展中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筆者以晉江傳統村落為例,重點探討宗族文化對村落空間建設的影響。衍派等(見圖1)。無論是后期新建的現代住宅或早期傳統大厝均將此鐫刻于門額之上,成為晉江傳統村落的特色民居建筑景觀,屬于福建閩南傳統村落中的獨特現象。

圖1 民居門額鐫刻的郡望堂號
2)修訂編纂族譜在晉江傳統村落中尤為重要,筆者調研發現族譜僅在重大節日或喪禮儀式中從族長處取出以滿足相關儀式流程需要,展示地點僅限于宗祠、祖厝等宗族型建筑內,可見晉江村民對族譜的重視及深厚的宗族意識。
3)晉江傳統村落宗族情結濃厚還體現于聚落空間建設上,大到整體格局小到民居建筑形制都充分體現了村民的宗族情感。
晉江歷史上為泉州首邑,原是閩越人聚居地,戰亂后大批中原人南遷,西晉永嘉年間出現了首次遷移高潮,有“永嘉之亂,衣冠南渡,始入閩者八族”之說。晉江《吳氏族譜》記載:“中原衣冠之族自東晉五胡之亂,多避地入閩,晉江所由名也。然閩中諸姓之譜,能上溯及晉者不多見。”初期南遷而來的中原移民沿江而居,晉江因此得名。因晉江沿海,以平原地形為主且自然環境良好,中原人多在此聚居。隨著移民數量增多,肥沃土地資源日漸稀少,中原移民與當地原有居民矛盾凸顯。在以自然經濟為主導的社會背景下,生存的必要條件是可耕種的土地,以單個家庭為基礎來獲取耕地的力量有限,在艱難的遷移環境下,在不斷爭奪生存空間的過程中,人們逐漸意識到家族力量的重要性,開始以家族為基礎拓展生存空間,以血緣為紐帶的家族意識和族群意識被不斷強化,繼而沉淀為如今晉江傳統村落強烈的宗族文化意蘊,呈現為宗族意識下自然產生的聚落空間特征。
宗族是傳統村落社會網絡形成的基礎,宗族的繁衍和發展直觀體現為人口數量不斷增多,宗族成長是村落空間持續有序化生長的保證。英國人類學家雷蒙德·費恩說過 :“從空間位置入手來研究親屬的居處使我們明了親屬間的關系。” 可見社會關系與空間形成有千絲萬縷的聯系,而在宗族情結濃厚的晉江傳統村落,宗族文化與村落空間的形成發展關系緊密。
聚落中心對傳統村落總體空間起到控制作用,在聚落環境中體現出自有屬性與場所感。我國古代的原始聚落因防御、聚葬等功能要求,自然地從單純居住區空間演化為聚落中心場所,以滿足相關儀式和聚眾活動的需要。隨著社會環境變化和外力推動,聚落中心在不同時代體現出不同屬性,如表1所示,從父系氏族社會開始,宗族型建筑便已成為聚落中心場所締造的實體空間。

表1 中國古代聚落中心功能演變
宗族型建筑的中心地位在晉江傳統村落中表現得尤為突出。晉江的家廟、祖厝等宗族型建筑一般位于村落中心位置,與周邊環境有明顯差異,體現出其地位與權利,在總體布局上起到空間統籌作用,突出表現為豎向空間的建設要求。除后期建設的新式住宅及華僑歸國后建設的洋樓、番仔樓外,傳統民居建筑與村落中心的家廟、祖厝等宗族型建筑均存在建設高度要求,民居建筑高度不得高于家廟、祖厝等中心建筑(見圖2)。村民認為家廟供奉始祖,在祖先崇拜思想熏陶下,始祖已被神明化,村民普遍認為祭祀祖先可被庇佑和保護,故家廟地位被抬高和強化。此外,家廟的功能屬性決定了其成為村中舉行重要決議、婚喪等儀式的場所,權力性凸顯。在地位性與權力性雙向疊加下,家廟特殊性被放大。塘東村東蔡家廟高斜峻峭的建筑屋頂既成為家廟的權力與地位象征又體現村落的風貌特色。

圖2 宗族文化影響下聚落豎向高度建設要求
橫向上圍繞宗祠建設使看似松散的村落結構在以血緣關系為紐帶的宗族意識作用下成為一個具有明晰內生建設秩序和邏輯的整體,空間上體現為顯著的向心性建設特點及對以家廟等宗族型建筑為中心的聚落結構的強化。各房以各自供奉的祖廳為中心形成了組團內部重要的公共空間和精神空間,整個村落又以家廟為核心形成了村落級公共空間,整體布局上形成了層次分明的公共空間體系與精神場域,與當下部分新農村建設脫離鄉村社會秩序、以現代藍圖式規劃思想為依據建設的空間形成鮮明對比。

圖3 “差序格局”的社會關系示意
空間布局上,家族文化影響直接表現為倫理親疏關系的有序排布在空間格局上的投影。費孝通在《鄉土中國》中曾用“差序格局”來概括傳統鄉土社會的基本特征,認為在鄉土社會環境里,社會結構講究儒家的人倫之禮,并將其解釋為以己為中心向外擴展的一輪輪波紋的差序,即按照親疏遠近的基本原則來構建的社會關系網絡(見圖3)。
在晉江傳統村落中,這種倫理親疏的社會關系通過聚落空間布局與結構得到最直接體現,以梧林村為例,自其祖先旺生公于明洪武年間開基定居以來,聚落格局便在歷史發展中以倫理關系為基礎漸次形成(見圖4)。據族譜記載,始祖旺生公共生3子,除銘羲移居臺灣外,銘仁、銘禮均生活于梧林村內,隨著各自成家立業,家庭人口壯大而紛紛另建宅邸且均選擇在祖宅附近建宅,一方面出于耕種勞作時合作需要及抵御外敵時團結作戰需要,另一方面則受深厚的家族倫理意識指引,不自覺地以祖先、長輩的住宅為中心漸次展開建設,在建筑朝向上遵從祖宅規制以體現對祖先、長輩的尊敬。祖宅中心地位便由此確立,圍繞祖宅漸次有序展開建設的倫理思想通過初期聚落格局得以體現并在后期演化發展中得以強化,奠定了如今以祠堂為中心,以倫理關系為基礎不斷向外擴展建設的村落空間布局形態。

圖4 晉江梧林村倫理型空間格局
在晉江傳統村落中,大大小小、數量眾多的家廟、祠堂、祖厝被用以供奉先祖并舉行祭祀、婚喪等活動。《禮記·曲禮上》寫到:“宗廟為先,廄庫為次,居室為后。” 可見家廟、祠堂、祖厝等宗族型建筑不管是在社會關系構建還是在空間環境形成上,對傳統村落都有重要作用。
按照古制,供奉一世祖先(村落始祖)的建筑為祠堂,如梧林村蔡氏祠堂即為供奉一世祖先蔡旺生的建筑(見圖5)。當族內有人任職高官后,祠堂便可稱為家廟,如塘東村蔡氏家廟,因其子孫曾任“國師”“都督”“定遠將軍”等要職,故改祠堂為家廟以示光宗耀祖(見圖6)。

圖5 梧林村蔡氏宗祠

圖6 塘東村蔡氏家廟
村內僅有1處家廟或祠堂且一般位于核心位置,是禮制秩序的中心。祖厝依據村內房支狀況進行建設。晉江傳統村落中,祠堂、祖厝等宗族型建筑前場地,考慮到祭祖儀式、婚喪禮儀等禮俗活動需要,均建設1塊空地,當地人稱“埕”。如表2所示,“埕”在空間形式上主要分3種:①結合道路空間放大的節點,“埕”和道路空間組合,無明確分界;②“埕”與道路相互獨立,祖厝主動后退于道路避讓出所需“埕”的空間并用石頭矮墻圍合形成明確空間;③“埕”與戲臺、道路空間的組合,形成了村落公共空間和精神空間。因早期村民普遍認為人死后靈魂不死且村落的繁榮及安寧依靠祖先及神明的庇佑,故出現了祠堂前建戲臺的空間形態,在重要節日定期于戲臺開展民俗表演、戲曲演出等以達到酬神、娛神和謝神目的。

表2 祖厝場所空間形態的組合模式
傳統村落空間形成大多是自然生長結果,除外在環境要素,最重要的影響因素為干擾其內生秩序的家族倫理意識,倫理親疏的基本社會秩序網絡特征通過聚落建設得以外化為具體空間形態,使傳統村落在順應自然環境的前提下向著有序的方向發展建設。反觀當下的新農村建設,引用現代主義規劃指導思想,沿用傳統藍圖式、工程式的城市思維模式建設鄉村,對其內生秩序多有忽視,使部分新農村建設在總體布局上千篇一律,公共空間建設因脫離村民日常生活軌跡而失當。本文以晉江傳統村落為例,探析宗族文化與村落空間建設的內在聯系,以期為當下新農村建設及傳統村落更新保護提供新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