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制文化”與日本人

唐辛子

辦公室里的一位中國女孩，找了個日本男朋友，女孩經常跟我說起他們在一起時的小趣事兒。有一天，我們一起午餐的時候，女孩悶悶不樂地對我說：她的日本男友性格溫和，對她也非常好，但有一件事，她卻一直想不明白：她與日本男友交往以來，兩個人一起外出約會吃飯時，都是各付各的錢。

“是不是日本人都是這樣的習慣呢？即使戀人之間也一樣AA制？ ”女孩大惑不解地問我。

“這個……”因為自己并沒有經歷過相似的事，所以一時之間，還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想起曾經在一家叫Mynavi的日文綜合信息網站上，看到過的一個網絡調查。調查內容是：

“你們約會時AA制嗎？”

結果有44.1%的男性回答：他們在約會時，會跟女朋友AA制。原因是以下三條：

“口袋里實在沒那么多錢。”

“不請客就不約會的話，這樣的女人還不如不要的好。”

“即使AA制也愿意約會的女子，說明她不是為了物質欲望，而是真的為了愛情。”

此外有57.3%的女性，也回答說她們在跟男友約會時會AA制，主要原因是：

“男女平等的好。”

“要人請客的話怕被瞧不起。”

“不認為女人就理所當然地必須由男人請客。”

從這個調查結果可以看出：日本男女戀人約會，AA制或非AA制，基本上各占一半，因各人的性格與認識而異，哪一方都似乎不成其為主流。

但一般朋友或同事之間，卻大都是以AA制為主的。例如工作一天之后的公司職員，大家相約去居酒屋喝酒聊天，各人點上自己喜歡的酒菜，擺放在一起互相品嘗，完畢結賬時，大家會按總金額和人頭平攤。

當然也有不平攤的時候：那就是參加喝酒的人當中，有社長或部長之類的上司在座的時候。這個時候，誰在公司的級別最高，一般就由誰埋單——這也算是日本的一種“企業文化”。日本的公司職員們，又被稱作“公司人類”，“公司”是他們最主要的社交組織，也是最重要的生活手段，對他們而言，公司如家，而自己的上司好比“家長”，所以，下班后一起喝酒吃飯，由“家長上司”掏錢請客，是一種等級區分上的理所當然。而公司里的同事，大家都是平級，若相約一起吃飯喝酒，當然也就AA制，這也是一種級別平等下的理所當然。

AA制據說最早起源于荷蘭。荷蘭的習慣是凡事喜歡平均攤賬或是各付各的賬。例如荷蘭歷史上最偉大的畫家之一倫勃朗的名畫《夜巡》，是一幅描繪阿姆斯特丹城槍手的群像畫。被繪入畫中的人物，都確有其人。當時槍手們每人各支付一百弗羅侖荷幣給倫勃朗，每個人都希望能根據支付金額，占駐畫中自己想要的位置。但倫勃朗雖然平均收錢，對畫面布局卻沒有進行“平均分配”，而是憑借畫家的感覺構圖，突出中尉及副手為中心人物，而另一些人則被安排到了畫的角落，結果招致眾槍手不滿，倫勃朗也為此甚至被槍手們告上法庭，要求賠款退錢，窘迫萬分。

從名畫家倫勃朗的“倒霉故事”，可以看出AA制在荷蘭所擁有的深厚文化根基。難怪當年的英國紳士們一直對“小氣”的荷蘭人看不慣，并且將同桌吃飯，分開算賬的做法，諷刺為“Go Dutch”——意思是“讓我們做荷蘭人”吧！

不過，在日文中，AA制并不被稱為“Algebraic Average”或是“Go Dutch” ， 而是被稱為“割勘”，是日文“割り前勘定”的簡稱。“割り前”是分攤的意思，“勘定”則是計算、算賬的意思。最早在日本提出“割勘”的人，是日本江戶時代著名浮世繪畫家和劇作家山東京傳。

山東京傳喜歡出入歡樂青樓，每次去還喜歡吆喝上一大群人，但這些地方都是十分燒銀子的地方，一個人付賬難免承受不起，于是山東京傳就號召大家“割勘”。因此，當時山東京傳的朋友們，都戲稱這個AA制的“割勘”為“京傳勘定”，意思是“京傳式算賬”，與英國人幽默地說“Go Dutch” （讓我們做荷蘭人）簡直異曲同工。

日本的AA制雖然起源于江戶時代，但在日本戰后經濟高度發展時期，特別是泡沫經濟時代，企業干部和公司職員們，大手一揮胡花海花公司交際經費的現象，也曾屢見不鮮。

不過AA制在日本普通的人際交往中，仍然“深得人心”。日本社會雖然是資本主義的“市場經濟”，但日本家庭卻是典型的“計劃經濟”——日本人的灰色收入很少，大部分家庭，都是一個子兒一個子兒計劃著用錢。例如說日本的家庭主婦，每月拿到丈夫的月工資后，就是將一個月的費用進行計劃分配：住房按揭費、子女教育費、每月生活費，每月零花錢，等等，分門別類地裝入不同信封里，然后按計劃取用。

如此一來，對于有家庭孩子的中年男人而言，屬于他們個人的每月零花錢，在負責持家的太太的“計劃分配”下，便少得可憐：有日本媒體調查統計說，成家了的日本男人，每個月能夠從太太手中領取的零用錢，是3萬～5萬日元，日本物價昂貴，尤其飲食費用不便宜，所以，有家室的中年日本男人，就算滿腔豪情愿意請客，也只能是屈指可數的那么幾回，大部分時間在外聚個餐什么的，“割勘”AA制是最不增添經濟負擔的方法。

而對于大學畢業、剛剛參加工作跨入社會的年輕人而言，沒有積蓄，囊中羞澀，AA制也就理所當然成為大家都認可的一種人際交往方式。

還有，例如日本的幼兒園小朋友相約在公園聚會，寶寶們會各自帶一包零食和一包玩具，然后大家匯總起來，一起吃一起玩。玩耍結束后，吃剩下的零食平均分配，寶寶們各自打包帶回家——小孩子們雖然不太懂得什么叫AA制的“割勘”，但因為從小被母親教育不要給別人添麻煩，且日本人凡事愛講究個平等，因此，這種很具備平等概念，且不給他人增添經濟“麻煩”的AA制習慣，也就極其自然地被“從娃娃抓起”，成為日本人生活意識的一部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