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局的突圍
——2017年度香港電影的類型策略

康 寧

對于香港電影而言，CEPA的簽署無疑使其進入了一個充滿困惑的新時期。港式風格如何堅守，“北上”影人如何融合，兩個看似平行實則交錯的問題編織成一個巨大的迷局，成為籠罩在兩地電影發展的敘事外殼。2017年的香港電影，或許給出了迷局突圍的答案。對于香港電影的2017年來說，類型方面最為突出。香港本土在保持傳統類型電影優勢的前提下，涌現出更貼地氣的現實題材作品；內地與香港合拍片也因“港式主旋律”電影的漸成規模實現了兩地的文化共生。用類型作為敘事策略，似乎可以突圍迷局，從而使香港電影在不喪失“港味”的情況下走得更遠。

一、香港本土的“地氣”

2017年，香港上映的本土影片共37部，其中懸疑恐怖電影4部，喜劇電影9部，動作電影9部，愛情電影6部，黑幫片2部，家庭片1部，歷史片1部，一般劇情片5部。通過表1可以看出，本土的電影市場中，喜劇電影、動作電影仍是主流，保持了傳統香港類型電影的風格，懸疑片和愛情片也逐漸成為受關注較多的電影類型。

在喜劇電影中，老牌電影人持續發揮，鄭丹瑞《小男人周記之吾家有喜》繼續開發香港傳統的IP故事“小男人”系列，徐克嘗試延續《西游·降魔篇》的成功，拍攝了《西游·伏妖篇》。同時，亦有和香港獨特類型“僵尸片”雜糅的《救僵清道夫》等。動作片延續了香港電影的獨特風格，《追龍》《黑白迷宮》《狂獸》等不管是情節、節奏、敘事技巧都能讓人重回香港電影的八十年代，喚起對老港片的喜愛和情懷。在《拆彈專家》中，“體現了香港警匪片類型電影更高的境界追求。由于內地資本的介入，警匪片已經升級換代，出現了一種此前并不太常見的精神氣質，那就是救贖主題的展開，特別是人在絕望時刻向天求救的感受。相較于成龍不無打斗機智和浩然正氣的警察故事、吳宇森充滿仁愛情義和暴力美學的英雄相惜，《拆彈專家》不僅走向了大制作、大場面的大片路徑，而且在對‘我城’執念走向了上天所指引的信仰境界，這無疑是一種明朗又堅定的自我認同和內在信念。”懸疑片和愛情片，因成本小、收益高在這幾年漸成主流，所拍攝的也大多是與傳統類型電影相一致的影片。

而現在“香港被追捧的，慢慢已偏向非商業型電影”。2017年，讓人驚喜的是，出現了諸如《一念無明》《同囚》《6E班》這樣社會寫實題材的電影，香港情懷或者本土意識借由這樣的小成本電影生發出來，得到不俗的發展。他們更多地聯系到現如今“香港”的況味，當代意識也更強。作為香港本土的新生代導演，選擇關注與現實相關的社會題材，而并非拍攝主流商業電影，體現了年輕一代電影人對香港社會文化的體察，同時也表現了本土影人的一份時代責任感。

表1.《2017年在香港上映的本土電影》④

近幾年，香港出現了一批關注社會題材的影片，這些影片“大部分都是關于香港的題材，呈現出了以個體關懷為主的港式人文理念，且關注當下香港社會中普通人的真實生活以及整個社會的真實心態，意圖從生活方式或文化身份的角度觀照香港社會及變遷歷史，抒發本土情懷”。

2017年的《一念無明》雖然投資成本僅為200萬港幣，但票房收入為1682萬，居2017上半年本土市場票房第四位。（詳見表2）

表2.2017年上半年香港地區上映香港電影票房前十名

《一念之明》的成功之處在于拍出了一種封閉、沒有出路的氛圍，不止關注一個家庭的分崩離析，更著眼于整個城市的悲涼現實，反映的不單是唯利是圖的社會冷漠無情，不單是公眾對于病患的歧視與排擠，不單是住房、醫療、社會保障與單親家庭中的各種問題，更是年輕一代對當前香港困境的焦灼與思慮。影片整體的調子很哀愁，折射出香港之誠的縮影和香港人的身影。

與之相類似的，還有《點五步》《同囚》與《6E班》。《點五步》取材于80年代的沙燕棒球隊，沙田公屋就像劇中角色一樣。該片講述一群“后進生”在校長的鼓勵下加入校棒球隊，在挫折和失敗的屈辱下磨煉意志、加強訓練，最終奇跡般戰勝強敵日本水牛隊獲得冠軍的故事；《同囚》講述的是一個收容輕度犯罪、年齡14歲至未滿25歲的青少年勞教監獄里的生活。影片陰暗、壓抑，借用主人公阿凡的視角，用記錄的方式表現了一個不人道、無法無天的監獄場景；《6E班》講述了來自很多不同地域的一群差班生的故事，通過這群小朋友鬼仔鬼妹、新移民、混血兒、泰非印尼生之間的文化背景和思想觀念的沖突，展現了香港社會中真實的校園景象。這些影片都是通過影像實現了對于香港當下現實的觀照和城市書寫，凸顯新生代電影人樸實而深切的社會責任感。

二、內地市場的“移植共生”

2017年，內地上映的香港或香港影人聯合制作的影片共計43部，其中驚悚片2部，動作片13部，喜劇片10部，愛情片9部，歷史片2部，動畫片1部，犯罪2部，一般劇情片4部（詳見表3）。從類型影片看，依然是傳統的香港類型電影較多，動作片、喜劇片、愛情片依然是主流類型。驚悚片、犯罪片、動畫片數量相對較少。

表3.《2017年內地上映的香港電影》⑦

36 狂獸 李子俊 動作 20171110 37 天生不對 谷德昭 喜劇/愛情 20171110 38 英雄本色 吳宇森 犯罪 20171117修復重映39 戀愛之癮 蔡潔鈴 劇情 20171117 40 降魔傳 王晶 喜劇/奇幻 20171117 41 追捕 吳宇森 動作 20171124 42 奇門遁甲 袁和平 動作/奇幻 20171214 43 妖鈴鈴 吳君如 喜劇 20171229

表4.2017年上半年內地票房排行前十名

內地香港合拍片已經從最初的水土不服、排斥磨礪發展到了當下的互融互匯。香港影人已經成功地將影片的類型元素、類型模式移植至內地。尤其“港式主旋律”電影的出現與成熟，更是對香港類型影片的“移植共生”的完美注解。

香港影人“北上”的最根本的敘事策略是類型方面的“內地化”調整。類型美學是“港味”美學的重要元素，香港導演的“北上”也以此為主要路徑延續“港味”美學。CEPA前后香港影人的“北上”的起始階段，他們即在合拍片中推出了黑幫片、歌舞片、

這些影片中，除了引進香港獨立制作的影片，如《一念無明》《點五步》《狂獸》等，大量都是內地與香港合拍片。眾所周知，《美人魚》是2016年度內地票房冠軍，票房達34億元，是當時排名第二位的影片《瘋狂動物城》的兩倍。2017年內地與香港合拍片基本上延續了上一年的票房優勢。賀歲檔中成龍的《功夫瑜伽》，聯手唐季禮導演，以跨國范和功夫喜劇為賣點，成功奪下2017年上半年的內地票房冠軍（詳見圖4）。2017年上半年，邱禮濤的《拆彈專家》、許宏宇的《喜歡你》、潘耀明和麥兆輝的《非凡任務》，都成為票房過億的作品。驚悚片等內地電影銀幕上甚少見到的類型，同時將其擅長的武俠功夫片、警匪片、喜劇片類型經驗進行“化內地”轉變，在延續香港類型美學的基礎上，進行充分適應內地的類型化調整。這一調整，是兩地合拍片從“水土不服”走向互融互匯的關鍵。

圖1.《智取威虎山》

較之更進一步的，香港影人開始將成熟的類型片元素移植到電影的內地題材電影中來，拍攝“港式主旋律電影”。2014年底，徐克導演的《智取威虎山》獲得近9億票房，并且斬獲第35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導演獎、第30屆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導演等重要電影節的重要獎項，讓人看到了“主旋律商業電影具有無限可能性”，同時也為“北上”的香港電影人提供了一個更廣闊的可發展空間。

2016年林超賢執導的《湄公河行動》更是把港式動作電影多年成熟的經驗，應用到了內地主旋律電影的創作之中，為主旋律電影注入了新鮮的血液，同時也在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的研討會上，被賞贊為“講述的故事，傳遞的價值，是這個時代最需要的正能量、最昂揚的主旋律”。

2017年又有劉偉強執導的《建軍大業》、鐘少雄導演的《密戰》，以及許鞍華執導的《明月幾時有》。《建軍大業》是獻禮建軍90周年的歷史片，該片講述了1927年第一次國內革命戰爭失敗后，中國共產黨挽救革命，于當年8月1日在江西南昌舉行武裝起義，從而創建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人民軍隊的故事。黃建新坦言，“劉偉強導演比他們更擅長處理動作類型的影片……是要做一部非常類型化，既有內容又有現代形態的影片”。劉偉強將典型的動作片元素植入這樣一部主旋律電影中，為這一系列帶入了新的風格。影片《密戰》講述了淞滬會戰后上海淪陷，地下工作者林翔與蘭芳，臨時假扮夫妻與日本侵略者斗爭的故事。這樣一部諜戰題材電影，由香港導演來執導，與之前的原始IP相比，較為明顯的改編是，增加了“緊張激烈的槍戰打斗、漂亮精致的唯美畫面、令人震撼的視聽效果等”這些具有明顯香港類型片特征的元素。許鞍華執導的《明月幾時有》是一部歷史題材影片。該片以香港抗日史上著名的“東江縱隊”真實事跡為藍本，講述了小學教師方蘭和她青梅竹馬的男友李錦榮、游擊隊長劉黑仔等人在被日軍占領的香港頑強抗爭的熱血故事。許鞍華導演將細膩的情感因素植入這樣一個抗日故事，實現了去“英雄化”和去“標簽化”的改良，影片更親民也更易打動人。

在主旋律題材中挖掘類型片元素，加以類型定位進而生發，是港式主旋律電影成功的關鍵因素，也是香港影人“北上”并融入內地市場的重要途徑。香港導演有著比內地影人更濃厚的商業意識和類型意識，加上有著類型片拍攝的經驗，這是他們被委以主旋律影片重任的關鍵原因。事實上，他們也確實給主旋律這樣一個特殊的內地電影類型帶來了不一樣的樣貌。香港導演與主旋律相融合所發生的化學反應，一方面改變了幾十年以來觀眾對于“主旋律電影”的刻板印象，同時也反映出香港影人融入“新華語電影”語境的決心和適應能力。

圖2.《明月幾時有》

三、迷局中的突圍：以類型為契機

類型是一種敘事策略和方法論，以類型為契機，香港電影實現了困頓迷局中的突圍。類型“具有重復的情節動機、循環的類型形象、標準化的敘事模式和表達內涵”。這不僅為電影生產者提供一種在經濟上和技藝上具有可預測性的產品，還調節著目標觀眾與影像敘事之間的關系，以確保電影意義和觀影快感的產生。每一種類型都有自己獨特的敘事語言和創作模式，是成熟的電影人堅持風格會采用的常規手法。

對于香港電影而言，有著較之內地更為成熟的商業和娛樂傳統，亦早已形成了成熟的電影工業體系，同時也賦予了香港影人更為豐富的類型片拍攝經驗與技法。對于本土的香港電影，從類型電影入手，動作、喜劇、愛情等類型依舊是維持香港本土電影格局的不二法寶，在看似頹勢之中，保守的類型選擇為香港電影贏得了一席之地。而對于社會題材的關注和挖掘，同樣為堅守香港電影的“地氣”提供了一種新的路徑；對于內地與香港合拍片，內地電影產業已經逐步走向分工制度化和規范化。作為一個“新華語電影”的場域，越來越多的香港電影人進入這個市場，為內地電影市場帶來一系列風格上的變化。成熟的商業思維，豐富的創作經驗，使得兩地的電影文化借由類型元素實現了“移植共生”，為新華語電影的發展與繁榮打開了一個新局面。

2017年，因為類型策略，香港電影開啟了一個新的時代。

【注釋】

①數據統計來源于藝恩網站以及豆瓣網站的影片排片，另在2017年12月17日“香港電影的新語境、新探索、新格局——紀念香港回歸二十周年學術研討會”中，香港中文大學新聞與傳媒學院院長馮應謙教授提到香港電影本土數據時，同樣是37部。

②馮應謙、卓伯棠、李道新、趙衛防、周星.時代新語境下的香港電影[J].電影評介，2018（1）：3.

③劉偉霖.香港電影2016[C].香港：香港電影評論學會，2016:12.

④根據《2017香港地區公映電影排期》整理制表：https://www.douban.com/doulist/45161457/。

⑤趙衛防.香港電影藝術史[M].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17:431.

⑥劉偉霖.香港電影2016[C].香港：香港電影評論學會，2016:86.

⑦根據《2017國內公映電影排期》整理，https://www.douban.com/doulist/3524358/。

⑧趙衛防.香港電影藝術史[M].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17:440.

⑨《智取威虎山》票房奔九億，“主旋律”也能叫好又叫座[N].新華每日電訊，2015:2-3

⑩賈磊磊.以武制武——《湄公河行動》的正義倫理[J]. 電影藝術，2017，(01):53-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