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文 不存在的中年危機

楊閎

姜文的電影作品正如他自己在宣傳時不小心出現在某選修的舞臺上時一樣，那種被奇怪圍觀奇怪，雙重的互道一聲“XX”之后，彼此雖然沒有發生任何交集，但互相消解的功效已經實現了。

十歲之前的姜文，跟隨父母有過幾年的貴州、湖南生活經歷。不知道那時的四處遷移飄蕩的姜文，是否真的見過喂豬。

《邪不壓正》的前一部作品《一步之遙》，盡管氣勢磅礴，還有葛優、舒淇加盟，但最終票房也就定格在了5億。更可憐的是，一向口碑不錯的姜文，在文藝青年和偽文藝青年扎堆的豆瓣，這部片也僅得到了6分出頭的成績。這些對于一位想要測量中國票倉深度的導演來說，確實都是難以接受的，所以在《一步之遙》之后，姜文說出了那句著名的“再也不干這種包餃子喂豬的事兒了”。

“包餃子”顯然是指《一步之遙》以及它之前的作品，是花了心思用足料做的一件事，而“喂豬”里的“豬”沒有意外的話，應該是指你我這些圍觀看電影的吃瓜群眾。作為觀眾，近些年好像把一些功成名就的導演都得罪了個遍，陳凱歌稍早一點不但可以大罵無恥，還可以起訴打官司，張藝謀穩重點，沒有把聲勢搞大，那可能也是因為他前幾年一直有一個真正的對手讓他對付，那就是張偉平，從曝光結婚生子，到被罰款，昔日兄弟給張藝謀的額頭帶來不少“爛焦麻煩”。至于說經常怒不可遏臟話連篇的馮小剛，可就沒那么客氣和穩重了，他可以公開直接大罵觀眾是垃圾——這也是個當年創造票房紀錄的人，無論隕落還是口碑崩塌的速度還真是驚人。

姜文有涵養的同時，也有文化，他罵人不帶臟字。但被叫成“豬”還是挺惡心的。我就是一看電影的，不同人在不同時候鉆進電影院也有不同的心境和眼光，怎么看著看著就成豬了呢？這個比喻俏皮，但確實傷害性太強，也難以服眾。

姜文的意思，他再拍電影就要拍個真正豬應該吃的豬食給大家看了。《邪不壓正》就是嗎？

我覺得不是。年過半百的姜文說身上一點沒有中年危機，我也覺得不是。有人說姜文在《邪不壓正》里拍出了兩個難得的國民美女，一個是他老婆周韻，一個是年近半百的許晴。姜文眼中的周韻，不是美女不美女的問題，而是那種凌冽的狠勁兒，成了她眼神和胸腔發出共鳴后的一種沁人心脾的力量。至于許晴，當然有風情，但這在娛樂圈從美的角度排不進前一百名吧，風情是告訴你的，這個韻味首先就差了好多，至于胸啊屁股啊，這些對于女演員來說更不是難事，那些為了贊美而贊美的文稿或者捧文，挖空了心思也沒贊出個子丑寅卯。

姜文是懂美女的。從《陽光燦爛的日子》的寧靜，到《鬼子來了》的姜鴻波，再到《太陽照常升起》的陳沖孔維、《讓子彈飛》的劉嘉玲和《一步之遙》的舒淇，如果再加上姜文青年時期的女朋友劉曉慶，她們可以共同組成一個“中華美女編年史”的景觀。她們各有不同，又同時存在于同一緯度的審美框架下，這才是姜文的眼光和審美。周韻或者許晴都不是。

許晴在《邪不壓正》里的美，相比之前的女演員在姜文電影中，不能同日而語的另外一個證明是，那種風情和騷勁兒，許晴在很多影視作品中都被人見識過，而寧靜塑造的米蘭、挺身而出的陳沖，都是在她們此前作品中沒有過的驚鴻一現。

許晴的美只是姜文送給觀眾的一碗所謂“飼料”，他大概以為這樣的美可以迎合大眾，并配得上大眾的審美吧。

《邪不壓正》點映開始，大家伙兒好像就沒以往那么客氣了。按理說，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應該是《太陽照常升起》，無論故事性和作品的完成度來說，它都要比后面的幾部要差，但當時的口碑還是圍繞藝術、高明、神壇等等來談的。我記得當時還有跟姜文差不多年紀的老媒體人，在評價這部神片時，動用的修辭和描述方式也都很神，比如觀后騎自行車回家途中，仍然壓抑不了亢奮，下車蹲在路邊猛吸兩支煙才平靜……等等諸如此類的，那時人們還保持客氣，即便自己看不懂，也愿意將懸念和藝術留給導演，自己寧愿選擇加強業務學習。

而如今的《邪不壓正》一露面，就有劈頭蓋臉的批評聲，說姜文不會講故事的，還有說這部片子浪費了很多錢，結果仍是一個調調顏色、翻拍點老照片的情緒性作品。至于說姜文用快節奏密集的語速，用大功率音效強迫觀眾去接受他的“恐嚇”這些，都已經算是客氣的了。十年之后的觀眾，顯然更硬氣了。

可這種硬氣并非底氣造成的，某種意義上，這種硬氣只是在一種無知和不屑于讓無知暴露出來給你看的勇氣指使下完成的。姜文生不逢時?，F在這個每分每秒都被手機掠奪走注意力的時代，沒人再愿意將耐心和情操留給一部兩個小時的電影。觀眾沒有耐心，更可怕的是，大家沒有羞恥感——仿佛一切都被“那又能怎樣”抵消瓦解了。

姜文有沒有“中年危機”？在這樣一個大眾審美可以解構掉無數精英、才華、隱喻的時代，姜文的電影作品正如他自己在宣傳時不小心出現在某選修的舞臺上時一樣，那種被奇怪圍觀奇怪，雙重的互道一聲“XX”之后，彼此雖然沒有發生任何交集，但互相消解的功效已經實現了。

作為一部商業電影，眼看著票房成績跟《一步之遙》也不會差太多的《邪不壓正》敗給了類型片《我不是藥神》，得承認《邪不壓正》是失敗的。但作為藝術家姜文，顯然不應該真的存在什么中年危機，他應該更看透和吃透這個時代，然后再進發碰撞出自己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