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祠廟賞楹聯

鄭坤

我喜歡收集楹聯，一見到那些內容好、書法好的楹聯，就會拍攝下來。2010年3月，為了秭歸鳳凰山新屈原祠布展，我奉命去拍攝各地有關屈原的景點和遺跡。為此，我背著相機獨自一人去了很多地方，但著重是去四個地方：一是屈原出生地——湖北秭歸樂平里，二是屈原工作地——湖北荊州（戰國時期楚國郢都所在地），三是屈原流放地——湖南溆浦，四是屈原投江地——湖南汨羅。沿著屈原的人生軌跡一路走來，發現一些楹聯堪稱經典。現列舉秭歸屈原祠、溆浦屈原廟、汨羅屈子祠的主要楹聯，以共賞。

秭歸屈原祠

屈原故里湖北秭歸最初的屈原祠，在歸州古城東5里的屈原沱，始建于唐元和十五年（公元820年）。1976年因葛洲壩水利工程興建，庫區水位升高，屈原祠遷建于歸州古城東3里的向家坪。2006年11月10日，因三峽工程建設，屈原祠再遷于秭歸新縣城鳳凰山，2010年6月16日遷建完成并對游客開放。仿古新建的秭歸屈原祠，背靠鳳凰山，面朝三峽大壩，建筑面積5800平方米，由山門、前殿、南北碑廊、南北展廳、正殿及屈原墓（衣冠冢）等部分組成。2017年11月，秭歸鳳凰山屈原祠獲“中華建筑文化獎”。

秭歸屈原祠的正面牌樓與兩邊配房的封火山墻，共同構成漢字“山”的形狀，因而謂之山門。山門正中嵌郭沫若題“屈原祠”三字，兩旁額枋有“孤忠”“流芳”字樣。山門入口有“光爭日月”匾額。跨入山門，拾級而上，首先來到前殿。前殿門上有聯：“屈平辭賦懸日月，楚王臺榭空山丘。”并有款識：“襄陽王樹人書”。該聯是唐代大詩人李白（701—762）《江上吟》詩中的兩句。上下聯把屈原和楚王作為兩種人生的典型進行對照，屈原終生不得志，但其辭賦至今仍與日月并懸，楚王當年窮奢極欲，所建臺榭的山丘如今卻空無一物。李白《江上吟》全詩為：“木蘭之枻沙棠舟，玉簫金管坐兩頭。美酒樽中置千斛，載妓隨波任去留。仙人有待乘黃鶴，海客無心隨白鷗。屈平辭賦懸日月，楚王臺榭空山丘。興酣落筆搖五岳，詩成笑傲凌滄洲。功名富貴若長在，漢水亦應西北流。”此聯書者王樹人（1916—2003，河南南陽人），曾任湖北省書法家協會副主席、襄樊市書法家協會主席，秭歸屈原祠山門額枋中的“孤忠”“流芳”，亦為其書。

再上行，來到北碑廊，門上有聯：“屈子冤魂終古在，楚鄉遺俗至今留”。該聯是明代著名詩人邊貢（1476-1532）《午日觀競渡》詩中的兩句。其全詩為：“共駭群龍水上游，不知原是木蘭舟。云旗獵獵翻青漢，雷鼓嘈嘈殷碧流。屈子冤魂終古在，楚鄉遺俗至今留。江亭暇日堪高會，醉諷離騷不解愁。”

再上一個平臺，來到北展廳，門上有聯：“鶴唳三宵喚醒無邊日月，鵬飛萬里收回絕妙詩歌”。該聯由著名農民詩人、秭歸三閭騷壇詩社首任社長譚光沛（1919—1991）撰并書。

上到最高的平臺，來到屈原祠的核心建筑——正殿。供奉屈原塑像的正殿，高大雄偉，采用仿古全木結構，面闊五開間，兩層重檐歇山屋頂。正殿門上有聯：“大節仰忠貞，氣吐虹霓，天問九章歌浩蕩；修能明治亂，志存社稷，澤遺萬世頌離騷。”并有款識：“趙樸初敬撰并書”。該聯精準的提煉出屈原主要著作《天問》《九章》和《離騷》所表現的博大思想，高度評價和歌頌了屈原的崇高品德和澤遺萬世的歷史功績。

秭歸屈原墓（衣冠冢），隨屈原祠遷徙而建。歸州屈原沱，屈原墓在屈原祠左側；歸州向家坪，屈原墓在屈原祠后緣；如今秭歸新縣城鳳凰山，屈原墓在屈原祠左側的山坡上。爬過長長的石階，來到鳳凰山屈原墓，迎面看到的是三排六柱、八字開扇的墓門，墓闕外柱有聯：“汨水懷沙千古遺恨，歸山枕岫萬世流芳”。該聯是由湖北省博物館研究員、湖北省書法家協會副主席張秀所書，書寫該聯時，張秀還是一個18歲的小姑娘。屈原祠山門入口匾額上的“光爭日月”，亦為其書。

溆浦屈原廟

溆浦地處湖南省西部、懷化市東北部、沅水中游。2300多年前，屈原被放逐溯沅水而上，求索于溆浦并生活數年。犁頭嘴，位于溆浦縣大江口鎮溆水入沅江匯合處，一座狀似“犁頭”的半島，古時為沅水中上游地區的一個重要驛站和碼頭，是進入溆浦的唯一水路通道，也是當年“屈原入溆處”。溆浦屈原廟就坐落在犁頭嘴的最北端，始建于明代。

由大江口鎮文化站的人員帶領，我來到溆浦屈原廟。這里的屈原廟并不高大，就是僅有一層高的磚木結構瓦房。廟的當面是清水磚墻，有的青磚已風化剝落，墻根處有塊斷殘石碑，其上有個“廟”字。廟門上方有“屈原廟”匾額，廟門兩旁有聯：“涉江豈儃佪天問三閭，懷信何侘傺國殤九章”。該聯是由著名雙管書法家、江西中醫學院教授李遠實（祖籍湖南溆浦）撰并書。此聯語出屈原《九章·涉江》的“入溆浦余儃佪兮，迷不知吾所如。”及“懷信侘傺，忽乎吾將行兮。”

進入大門，走近中堂，中堂門上有聯：“行吟漫漫入溆浦余儃佪兮，求索冥冥惟天地之無窮兮”。該聯由湖南懷化市武陵山文化研究院負責人舒澤之（湖南溆浦人）撰，懷化市書法家協會主席李沅和書。此聯語出屈原《九章·涉江》的“入溆浦余儃佪兮，迷不知吾所如。”及“深林杳以冥冥兮，乃猿狖之所居。”

進入中堂，中堂內立有屈原雕像，雕像兩旁有聯：“旨遠辭高同風雅并舉，行廉志潔與日月爭光”。其首款為“錄董必武聯”，尾款為“丁亥秋月云霧山人先恕書”。該聯為懷化市書法家協會副主席易先恕（湖南溆浦人）所書。此聯語出西漢司馬遷（約前145-前90年）《史記·屈原列傳》的“其志潔，故其稱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推此志也，雖與日月爭光可也。”

中堂旁邊還有廂房，廂房門上有聯：“雪雨霏霏凍灑屈子救國路，沅溆潺潺沉吟大夫滋蘭心”該聯由中國屈原學會理事、溆浦縣文聯主席張昌竹撰，溆浦縣書法家協會主席何湘春書。此聯語出屈原《九章·涉江》的“霰雪紛其無垠兮，云霏霏其承宇。哀吾生之無樂兮，幽獨處乎山中。吾不能變心以從俗兮，固將愁苦而終窮。”

廂房內壁貼有屈原畫像，畫像兩旁有聯：“山鬼禮魂惜往日，湘君抽思悲回風”。該聯是曾任溆浦縣副縣長的張少華撰并書。此聯是將屈原的《山鬼》《禮魂》《惜往日》《湘君》《抽思》《悲回風》六部作品的篇名連綴而成。

汨羅屈子祠

公元前278年，屈原在汨羅江投江殉國之后，汨羅江沿岸的人民就建起了紀念屈原的廟宇。據晉代王嘉的《拾遺記》載：“屈原以忠見斥……被王逼逐，乃赴清冷之水。……楚人為之立祠，漢之猶存”。說明屈原死后不久，便修建了廟宇，到漢代已有了刻碑記事。唐代建三閭大夫屈原祠，五代時封屈原為昭靈侯，元代加封為忠潔清烈公，廟以封名稱之。明清時代，屈子祠屢毀屢建。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人們將它從汨羅江邊遷移到屈原晚年生活、寫作和投江殉國的玉笥山上。汨羅玉笥山屈子祠，是一棟廟宇式的建筑，占地面積1334平方米，有三進三廳堂，十四耳房，大小天井七個。1995年，又在屈子祠東側修建了園林式建筑的屈原碑林，由牌樓、天問壇、離騷閣、九歌臺、九章館、垂花門、招魂堂、獨醒亭、思賢樓九大主體建筑及勾連其間的回廊組成，占地1.6萬平方米。

一到汨羅屈子祠，恰好碰到劉石林館長（汨羅屈原紀念館館長，屈子祠掌門人），他帶著我去參觀。屈子祠正面是八字形牌樓式山門，山門上方有13幅表現屈原生平業績和詩辭篇章的浮雕，山門正中有“屈子祠”三個大字。進入屈子祠前廳，其廳柱上有聯：“騷可為經，卓然雅頌并傳，儼向尼山承筆削；風原闕楚，補以沅湘諸什，不勞太史采輶軒。”該聯為清道光進士、清朝首任駐英法大使郭嵩燾（1818—1891，湖南湘陰人）所撰。上聯說，《離騷》等屈原的作品，完全可以列為重要經典，因為它繼承了詩經的傳統和孔子的筆法。下聯說，《詩經》中的十五國風，原本缺少楚風，只要補上屈原在沅水、湘江一帶所寫的名篇佳什，省得太史公坐著輕車出去采風。

來到屈子祠前廳大堂，大堂立有巨幅雕屏，上刻司馬遷《史記·屈原列傳》全文，雕屏上方懸“光爭日月”橫匾，雕屏兩旁有聯：“上官吏，彼何人！三戶僅存，忍使忠良殄瘁；太史公，真知己！千秋定論，能教日月爭光。”該聯為清道光舉人李元度（1821—1887，湖南平江人）所撰。此聯采取對比的手法，上聯痛斥上官大夫陷害忠良的罪行，下聯頌揚太史公司馬遷是屈原的知音，對屈原作出千秋定論。

來到屈子祠前廳大堂屏門背后，發現屏門背面掛著一幅屈原畫像，畫像兩旁有聯：“招魂三戶地，呵壁九歌心”。該聯是楹聯學家、美籍華人、美洲中華楹聯學會會長潘力生（1912—2003，祖籍湖南醴陵）撰并書。此聯高度濃縮，寥寥數字嵌入了屈原的《招魂》《九歌》《天問》（“呵壁”暗藏《天問》）三部作品。

在屈子祠前廳北墻角，發現在墻角對稱地鑲著兩塊條石，其上刻聯：“詩筆離騷亦時用，文章爾雅稱吾宗”。 該聯為宋代大文豪蘇軾（1037—1101）題寫。此聯稱頌屈原是詩歌、文章之宗師。

來到屈子祠后廳大堂，看到大堂中央佇立著高達3米的屈原鍍金塑像，塑像兩旁有聯：“集芙蓉以為裳，又樹蕙之百畝；帥云霓而來御，將往觀乎四荒。”該聯是著名學者、歷史學家郭沫若（1892-1978）從屈原《離騷》之中擷取詞句集綴而成，由郭沫若夫人于立群代為書寫，當時郭老已86歲高齡且在重病之中。于立群書寫時還留有款識，首款為：“郭沫若同志集屈原離騷句”，尾款為：“一九七八年春 書贈屈子祠 于立群”。上聯大意：采集純潔質麗的芙蓉花編制成衣裳，又播種下清香四溢的百畝秋蕙。下聯大意：清風率萬朵云霓來歡迎，我將乘其去四面八方察看。

進入屈子祠東側的屈原碑林，首先見到天問壇上“仰頭問天”的屈原塑像，經天問壇來到離騷閣，離騷閣門上有聯：“呵壁問天沉淵去，怨其深矣，心尊騷之祖；滋蘭樹蕙何事來，醒而獨乎，筆透王者香。”其款識為：“敬為離騷閣撰聯黽翁王學仲癸酉重陽節”。該聯是由中國書法家協會前副主席、中國書法蘭亭獎終身成就獎獲得者王學仲（1925-2013）撰并書。

秭歸屈原祠、溆浦屈原廟、汨羅屈子祠，相比較，汨羅楹聯最多，本來原來的汨羅屈子祠楹聯就不少，加之1995年建屈原碑林，其牌樓、天問壇、離騷閣、九歌臺、九章館、垂花門、招魂堂、獨醒亭、思賢樓九大主體建筑上都有楹聯。對照看秭歸、溆浦、汨羅的楹聯，出現一件有趣的事，就是溆浦屈原廟的“旨遠辭高同風雅并舉行廉志潔與日月爭光”，標明“錄董必武聯”，汨羅屈子祠有“旨遠辭高同風雅并體行廉志潔與日月齊光”，也標明“董必武題”。兩處內容略有不同，溆浦的是“并舉”“爭光”，汨羅的是“并體”“齊光”。究竟哪幅是董必武原作，有待考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