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杰鵬
山西夏縣和洪洞縣曾出土過一種漢磚,磚文長達16字:“海內皆臣,歲登成熟,道毋饑人,踐此萬歲。”
磚文很有名,其中的“饑”字,在學術界爭論很大。根據磚文的字形,應該是“飤”字,也就是“食”的較古寫法。但“道無食人”,這樣的說法顯得太可怕了,一個王朝難道僅僅做到路上看不到人吃人的景象,就可以被認為了不起嗎?所以,很多學者認為“飤”字說不通,應該是“饑”。道路上看不到挨餓的人,這才是偉大的成就。
但字形分明是“飤”字啊,而且出土的磚文不是一塊兩塊,幾乎每塊都寫成“飤”。如果寫錯,不可能每塊都錯。也正因為此,我曾在某次古文字學年會上,親眼看見兩撥學者爭執,不肯相讓。
堅持認為是“飤”字的學者也有一個強硬的證據——上海博物館所藏戰國楚竹書《容城氏》里,有幾句歌頌三代盛世的話:“于是乎不賞不罰, 不刑不殺, 邦無飤(食)人,道路無殤死者。”其中的“邦無食人”,和漢磚的“道無食人”,可以說非常相似,總不可能連竹簡也寫錯了吧?
我也曾為此迷惑,直到有一天,想到正經子書記載:墨子做了個木鳶,飛上天三天不落。你也信嗎?
于是,我忽然醍醐灌頂,大概我們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把古代想象得太好了。
回到開始的話題上來,我們以為古代都像電視里那樣:個個穿金戴銀,披錦鋪繡,其實大部分人都過得朝不保夕。
曾看南昌縣志,發現南昌這樣的魚米之鄉,竟然三年兩頭非澇即旱,民不聊生。也許那漢代磚文說的是老實話:古人的要求極低,若沒出現吃人的場面,那就算太平盛世了。
言下之意是,稍微差點的年代,都是免不了會出現人吃人的。
(摘自《活在古代不容易》 九州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