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悅笛
西方曾有一場深刻的環境保護運動,要求告別人類中心主義,以自然生態作為核心,從而提出了走向生態時代的課題。
在西方,生態時代直面工業時代而出。這是因為工業時代的人類只知戰勝自然,試圖去統治自然和控制自然,卻不知道人本是自然的一部分,人與自然是共同進化的共生關聯。在工業時代,自然只具有為人類所利用的工具價值,而在生態時代,自然才有了屬于自身的內在價值。
這場環境保護運動的內在思想轉折,就在于從開發和掌控自然,轉向恢復和管理自然。然而,這是唯一正確的路嗎?中國要走的生態文明之路與之如何殊途同歸?
中國生態文明是從農業文明經過短暫的工業時代而逐漸形成的,與歐美國家處于不同的歷史境遇當中。因此,曾提出“綠色GDP”概念的美國國家人文科學院小約翰·柯布院士曾提出,中國可以跨越西方走出工業的間接模式,從而直接走出一條自己的生態之路。
這就意味著,我們可以從農業文明當中,重新整合出一種返本開新的生態智慧,無需如西方社會那般,將生態中心與人類中心的對立起來。事實證明,這種絕對的生態或自然中心論并不適度,也沒有徹底實現的可能。因為在工業文明之后,整個地球就已經被更全面地“人化”了,這個過程是不可逆轉的。危險當然就出現在這里,2015年筆者赴加州克萊蒙參加第九屆生態文明國際論壇,當時與會的數千位生態界人士憂心忡忡:地球的生態破壞是難以逆轉的,海洋的酸度上升就是個最明顯的例證。
的確,絕對的人類中心主義加劇了環境污染和地球破壞程度,需警惕、避免,但絕對的生態中心主義則是一種“烏托邦”,也走不通。真正可行之路,那就是走一條人與自然的均衡發展之路。有“環境倫理學學科之父”的美國環境倫理學家羅爾斯頓,在美國和中國開會時兩次邀請我,去看看他的家鄉科羅拉多州的荒野之美,或到黃石公園親近那些麋鹿、野牛、大角羊乃至棕熊之類的大型哺乳動物,“沒有被人類觸碰過的原始生態多美呀!”
我對羅爾斯頓有面對面的回應:1998年,黃石公園遭遇大火,3213平方公里植被被毀,如今的大多植被是后生的,更何況,原始北美大陸原生的大型哺乳動物只有羊駝一種,其余的都是從歐亞大陸自然遷徙或人為遷徙來的。所以美國人所幻想的那種美麗荒野,其實并不原始,早就有人的痕跡在其中了,反倒是農業文明那種既墾荒自然又保護自然的方式,也許對未來的地球才是更為適宜的發展之途。
人類真正的大規模破壞自然是什么時候開始的呢?我認為,就是來自新石器及其更晚近時代的刀耕火種。刀耕火種作為向自然索取資源滿足人類生存需求的方式,使大規模的森林遭到焚燒而向大氣中釋放了大量二氧化碳,人類無意中已經開始改變全球氣候。眾所周知,以林木的灰作為農作物的肥料的方式,乃是一種非常低產的方式,資源被窮盡后就只能再尋找下一片樹林進行焚燒種植。隨著這種技術的普及和擴大,更多的人口得以生存,但是,人口的增多,勢必要減少更大面積的森林。
回眸觀之,人與地球的關系是曲線前行的,并不是人盤剝地球呈現出由低向高的直線發展。150年前的工業革命,乃是這個曲線突然變直的時期,因為越來越大規模的使用化石燃料后,二氧化碳的集聚增多,才導致了新的一輪的氣候變暖,我們正處于這個歷史階段當中。
這種自然退化,當然是人類中心主義帶來的后果。未來能走的路,并不是人類主動或被動退出自然,而是人與自然的和諧共處,這就是中國農業文明智慧所帶來的啟示:因為幾千年來的耕作,中原地區基本上都已成為了熟土,在此已經“人化”的自然基礎上,如何讓人與自然平衡、相生、共化,才是人類在未來地球上得以繼續延續的大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