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半斗

◎趙明宇

梁半斗是大地主袁老冒家的車把式，趕著袁家的棗紅馬，奔馳在通往元城的大道上。“駕！”一個響鞭，棗紅馬疾馳如飛。袁家的小姐袁四巧坐在馬車上，被顛得花枝亂顫。路過一片桃林，袁四巧說，梁半斗，停下停下。梁半斗沒停車，說這地方土匪出沒，可不敢停車。袁四巧是女學生，說話直來直去，說我喝水喝多了，要撒尿，憋不住了。

梁半斗臉一紅，喝住了棗紅馬，說小姐，你就在馬車邊吧，不能走遠，咱被土匪盯上可就慘了。袁四巧說，行，你扭過臉去，不許偷看。

聽著窸窸窣窣的撒尿聲，梁半斗不僅僅是臉紅，心都要跳出來了。忽然一陣馬蹄聲，桃林中躥出三個人來。梁半斗大喊一聲土匪，轉身把正在撒尿的袁四巧抱起來，扔進車內，催馬逃竄。三個土匪在后面追趕，眼瞅著接近了，梁半斗甩出鞭子，把最前頭的土匪打下馬來，嚇得那兩個土匪掉頭而竄。

過了楊橋鎮，馬車慢了下來。梁半斗這才回想起抱起袁四巧的一剎那，白白的，軟軟的，香香的，那感覺云里霧里。一直到了袁家大門口，那一幕的感覺還在腦海里回放。袁四巧跟父親袁老冒說了中途驚人的一幕，袁老冒拉著梁半斗的手進了上房，取出一壇好酒給梁半斗壓驚，說多虧了你啊。

一天晚上，梁半斗出來撒尿，被人從身后抱住腰。正要大聲喊，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那只手軟軟的，香香的，他一陣驚悸。袁四巧把他拉進閨房，梁半斗嚇得身子像篩糠，老爺知道了會打死我的。袁四巧的手蛇一樣纏著他的脖子，一口吹滅了燈。

半夜里悄悄去找袁四巧，梁半斗竟然不再像剛開始那么害怕了。有一次，袁四巧把梁半斗的手放在自己綢緞一樣光滑的肚皮上說，我懷上了你的種。

呀！那該怎么辦？咱逃走吧。梁半斗抱緊了袁四巧。袁四巧呼吸急促，拿出來幾塊銀元說，你逃走吧，我爹發現咱倆的事兒了。

不，我不能丟下你和孩子，咱們一起走。梁半斗的話音剛落，忽聽外面有聲響，隔著窗戶一看，燈籠火把圍住了袁四巧的閨房。袁四巧打開后窗，說，快，快走，我爹會打死你的。你這個犟種。

幾個家丁把梁半斗吊在馬棚里抽打。半夜里，有人隔著窗戶扔進幾塊銀元，說，你走吧，遠走高飛，再也不要回來了。

這聲音，梁半斗閉著眼睛也能聽出來是袁老冒。他跪在地上說，老爺，我做了對不起您的事兒，您還這樣對待我，我下輩子當牛做馬報答您。梁半斗帶了幾塊銀元，過漳河，到河南去了。

土改那年，梁半斗回到元城老家，想找到袁四巧，舊夢重溫，卻聽說袁四巧早就嫁人了。他死了這份心，分到了袁老冒家里的棗紅馬。村里正在斗地主，開批斗會。袁老冒被押上臺，這個踹一腳，那個吐一口。土改隊長讓梁半斗打袁老冒，你做了那么多年長工，一定有深仇大恨。梁半斗說，袁老冒對我可是有恩呢，如果不是他，我就被餓死了。

土改隊長很生氣，說準備著提拔你做副隊長呢，可你是扶不起的阿斗。

棗紅馬老了，他想再換一匹棗紅馬。起個大早，去元城。過了楊橋鎮，一片桃林，桃花開得正旺，紅艷艷的。路邊站著一個衣衫襤褸的婦女，手拉著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朝他招手。大哥，搭個車去元城，給孩子看病。

這聲音，讓他愣住了，仔細打量，真是袁四巧。那孩子，眉眼跟他一模一樣。馬車時快時慢地行走著，他淚雨滂沱。袁四巧說，其實我爹早就知道了咱倆的事兒，一切都是我爹設的局。我家沒有兒子，想讓你留個種，繼承家業，再把你趕走。誰知道我不爭氣，生了個女孩，又趕上土改。嫁給一個貧農，男人懶，常常餓肚子。

他一直沒說話，把老馬趕得一陣飛奔。

在元城醫院門口，袁四巧下了車。梁半斗把口袋里的錢悄悄塞給袁四巧。那是他準備買馬的錢。

回到家，他發現錢又回到了他的口袋里。

他哇一聲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