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蘇亭遺韻

曾春鳳

訪蘇亭

淺藍的晴空，陽光里透著慵懶的散漫，云朵像新徒弟彈的棉絮，疏疏落落，厚薄不均。我們一行人撥開蘆花，踏過衰草，來到藤州鎮東山的西面，訪蘇亭，這個留下多少文人墨客遺韻的古亭，就那么不經意地與我們相遇了。

訪蘇亭也叫東坡亭，它既沒有四王亭的豪邁大氣，也沒有浮金亭的開闊視野，它古樸地點綴在北流河東岸，夜枕東山，日眺河西，倦倚巖壁，暗藏幽林。我們步入圓形的墻門，仿佛一步跨進了歷史，一縷翰墨之香似在空氣中彌漫。訪蘇亭呈四方形，飛檐翹瓦，琉璃瓦覆蓋。亭子四周有圍墻保護，一棵高大茂密的大榕樹伴于右側，山風吹來，枝葉沙沙作響，偶爾飄落的葉子，給這看似普通的涼亭增添了幽深靜謐之美。

訪蘇亭原為磚木結構，建于清道光二十年（1840年），為紀念蘇軾、蘇轍、蘇過兄弟叔侄三人相會于藤州而建，歷經百年滄桑后，于1917年集資重建，再經十年內亂被毀。1982年，由藤縣政府撥款復修，并在亭前加建花圃，列為縣級重點保護文物。

我佇立于亭前，仰望高高翹起的亭角，一代大文豪蘇東坡的詩句，仿佛從亭檐滴答下來，他白衣飄逸，捋須長笑，豁達灑脫的身影隱隱在我眼前晃動。

蘇東坡任職期間，兩度被貶，宋元符三年（1100年）九月，蘇東坡遇赦從海南島歸還再過藤州，當時的太守徐疇元相陪，故人重逢，倍感親切，兩人攜手共游東山。蘇東坡回憶舊日情誼，觸景生情，詩意大發，揮毫寫下了詩句：“愛此小天竺，時來中圣人。松如遷客老，酒似使君醇。”在東山腳下，太守和蘇東坡開懷暢飲，此時月色正濃，一江碧水泛銀輝，兩人酒酣情真，東坡不禁脫口而出：“系舟藤城下，弄月鐔江濱。”太守撫掌大笑道：“月本懸空，得一弄字，妙絕千古！”東坡聞言備受鼓舞，大聲抒懷：“江月夜夜好，云山朝朝新。”是夜，蘇東坡放縱不拘地“醉臥松石下，扶歸江上津”。這個“醉”既有酒意闌珊之醉，也有重回仕途、為民請命的心醉。

凡塵濁世的熏染，讓古亭四柱陳舊斑駁，是林間小鳥的啼鳴，讓琉璃瓦覆蓋著清遠的回響。一道臺階，檐廊幾尺，凝聚了多少文墨，沉淀了多少文化的底蘊。雖久居縣城，我還是初探訪蘇亭，與蘇大文豪神交，令我頗感相見恨晚。

訪蘇亭的兩根石柱上，雕刻了一幅寓意深遠、妙趣橫生的楹聯：“歡迎學士南來，夏日有荔枝三百。笑送潯江東去，春天采紅豆幾枝。”楹聯不知何人所題，但顯而易見，此聯是呼應蘇學士的“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藤州賢人，隔著七百多年的時空，以詩作念，墨寄緬想，表達了人們對蘇東坡的崇敬、愛戴、思念之情。

蘇東坡一生仕途坎坷，卻樂觀曠達，隨遇而安，縱然被流放蠻荒之地嶺南，亦無哀怨嗟嘆之詞，反倒深深地迷戀這里的自然風物。

當我憑欄而立，視野為之一放，胸襟頓開。南望，但見北流河秋水無塵，一路蜿蜒而來，于東山腳下與西江交匯；西眺，古樹參天的雞谷山下，舊城區車水馬龍，商賈云集；北觀，西江碧波蕩漾，悠悠東去。藤州依山臨水，鐘靈毓秀，人才輩出，自古以來，無論本地官守，抑或過境文人，多愛登臨亭臺，賦詩作詞，懷古人，追遺風，風雅一脈，代有絕響。

廣西巡撫梁章鉅是公認的楹聯大師，清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他積極配合林則徐禁煙，親自帶兵防守梧州，乘船經過繡江河畔，登臨訪蘇亭，看到亭中的《東坡笠屐圖》，立即賦聯曰：“公是孤臣，明月扁舟留句去。我為過客，空江一曲向誰彈？”通過“孤臣”與“過客”的對比，巡撫對蘇先生的敬仰之情溢于言表，題罷，覺意猶未盡，又代同行的姚若虛再抒一聯：“萬里赴京儋，夜起江心弄明月。一亭撫笠屐，我從畫里拜先生。”縱觀兩聯，意境皆深遠，一幅追思圣賢、緬懷蘇學士的畫卷，仿佛徐徐鋪展。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不知哪位文友唱起了《送別》，舒緩的韻律牽動我心底的情愫。回望，訪蘇亭靜靜佇立，依然不驚不擾。微風拂過西堤岸，嘩嘩翻過的時光，卷走了多少藤州舊夢，而訪蘇亭遺韻，仿若一段沉香，流芳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