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長啥樣

苗貴松

摘 要：圖像題跋主要是以人物畫像、刻像、雕像和塑像作品和相關活動為題材而創作的詩文作品，屬廣義題畫文學范疇。雖自南朝時期尤其是宋代就陸續有人以屈原及其作品創作圖畫作品，但就圖像題跋整理研究而言，卻是近半個世紀的事情。文章僅以具有貶謫文化范式意義的宋人《屈原像》、元張渥《楚屈原像》、明末陳洪綬《屈子行吟圖》、清代《屈原遺像》，以及現當代傅抱石《屈子行吟圖》、朱乃正《國魂·屈原頌》六幅屈原畫像傳播為切入點，勾勒創作史，增補新文獻，希望能對文學傳播的深化和具象化踵事增華。

關鍵詞：屈原；圖像；品鑒

近年來，探索中國古典文學本體與他體文藝形式以及其他相關領域的關系，繼而擴展到對整個文學史的生成、衍化問題的討論，逐漸受到學界的關注，被稱為“跨界”研究[1]。

1 屈原圖像題跋整理與研究

研究屈原的資料可分兩大類型：一是文本（含劇本），以司馬遷《史記·屈原賈生列傳》和劉向所輯《楚辭》為基礎，東漢王逸《楚辭章句》、劉向《新序·節士篇》、漢代擬騷作品、漢魏之以后民間傳說是重要資料，宋、元、明、清楚辭闡釋著作和戲曲作品也十分可觀；二是畫本（含刻像、雕像和塑像），自南朝至清代屈原題材畫作48種404圖，其中屈原像18種18圖（僅存9種9圖）[2]。圖像題跋，是二者交叉地帶。

圖像題跋主要是以人物畫像、刻像、雕像和塑像作品和相關活動為題材而創作的詩文作品，包含文、賦、贊、頌、序、記、跋和款識等體式，屬廣義題畫文學范疇。

雖自南朝時期尤其是宋代就陸續有人以屈原及其作品創作圖畫作品，但就題畫文學或圖像題跋整理與研究而言，卻是近半個世紀的事情。舉其要者，如鄭振鐸編《楚辭圖》（人民文學出版社1955年版）、阿英《屈原及其詩篇在美術上的反映》（《阿英文集》，三聯書店1981年版）、饒宗頤《楚辭書錄錄·圖像第四》（香港蘇記書莊1956年版）、姜亮夫《楚辭書目五種·楚辭圖譜提要》（中華書局1961年版）、崔富章《楚辭書目五種續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李格非《以屈原為題材的古代繪畫概述》（《云夢學刊》1992年第2期）、劉書妤《畫魂與詩魂——屈原及相關藝術形象的文學與繪畫演繹》（《中華文化畫報》2006年第12期）、林岫《紫竹齋藝話（二十九）》（《書法》2009年第2期）、張克鋒《屈原及其作品在繪畫創作中的接受》（《文學評論》2012年第1期）、龔紅林《屈原詩歌圖繪傳播的計量分析》（《湖北第二師范學院學報》2015年第1期）等，皆有真知灼見。

2 屈原圖像創作：六幅經典

屈原（約前340—前278），名平，字原，又自云名正則，字靈均。戰國時楚國大詩人，貴族出身。事楚懷王，曾任左徒、三閭大夫等職。學問博，見識廣，受懷王信用。子蘭、上官大夫等害其能，短于王，王乃疏原。楚襄王時再次受讒，被放逐于沅、湘流域。痛心憂國，乃投汨羅江而死（今湖南東北部）。

屈原圖像最早見于著錄的是南朝宋人史藝《屈原漁父圖》（張彥遠《歷代名畫記》卷六）。據明末蕭云從《楚辭圖自序》所言，南朝梁代大畫家張僧繇作過屈原像，但未見畫史著錄[3]。尚沒看到唐代的屈原畫像。北宋李公麟雖傳有各種版本《九歌圖》十余卷（無單幅屈原像），而且多出自南宋人之手[4]。通過鄭思肖《屈原九歌圖》《屈原餐菊圖》作畫題詩，可知宋代屈原畫像題跋情狀[5]。明弘治、隆慶年間刊印宋蔣之奇繪本《楚辭集注》中有木刻《屈原》插圖，惜未見畫作。

限于篇幅，本文僅以六幅屈原畫像題跋傳播為切入點，勾勒創作史，增補新文獻，希望能對文學傳播的深化和具象化有所裨益。

2.1 宋、元屈原圖像舉要

《屈原像》（圖1），前圖后文。雕刻線條清晰，藝術水平較高。尤其是此像頗具平民之風而少憤懣之氣，面帶微笑而非嚴肅，既不瘦削，也不高貴，與后世畫像差異較大（今人郭磬依據《歷代帝王名臣像》收錄人物范圍推測出自宋人之手）。撰文則簡述人物事跡：

屈原，名平，楚之同姓也。為楚懷王佐徙，拜三閭大夫。博聞強志，明于治亂，嫻于辭令。同列爭寵，心害其能，邪曲害公。方正不容，故憂愁幽思而作《離騷》。遷之江濱，被發行吟澤畔，又作《懷沙》之賦，自投于汨羅馬。[6]①

張渥《屈原像》（圖2）造型與趙孟頫所臨《楚屈原像》相似，神情憂思，時人吳睿題曰：“至正六年歲次丙戌冬十月，淮南張渥叔厚臨李龍眠《九歌圖》為言思齊作。吳睿孟思以隸古書其詞于左。”張渥款識作行書“淮南張渥臨”，款后有同代倪瓚題跋：“張叔厚畫法、吳孟思八分，俱得古人風流，今又何可得哉！壬子六月廿九日觀于思齊西齋。倪瓚。”[7]此為距今最早最完整的屈原像真本，另外有兩個版本藏于上海博物館和美國克利夫蘭博物館。

2.2 明、清屈原圖像舉要

明代是屈原畫像創作的高峰期，其畫像不僅以傳統繪畫的形式，如吳偉《屈原問渡圖》、項圣謨《芳澤流芳圖》，更以書籍、印刷品甚至紡織品為載體（民間《屈原問渡圖》織繡）。

在屈原畫像創作中，行吟圖可謂“焦點、熱點或亮點”[8]。從黃溍題《屈原行吟圖》詩，可知此類創作至少在元代就開始了。清代張若靄《屈子行吟圖》為少見的傳世之作。

需要特別提及的是明代陳洪綬創作《屈子行吟圖》。陳洪綬（1598—1652），字章侯，號老蓮，浙江諸暨人。《屈子行吟圖》是其19歲時在姻親來鳳季家學《楚辭》所畫《九歌圖》組畫的最后一幅。22年后，來鳳季《楚辭述注》刊行付諸木刻插圖，流傳至今[9]。此畫中屈原面部憔悴，身體羸弱，長冠寬衣，挾帶長劍，符合“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澤畔，顏色憔悴，形容枯槁”（《漁父》）自述。盡管線條還比較率意，用筆簡略，但神態刻畫入微，如見其人，成為后世畫家創作屈原像的楷模（圖3）。

《屈原遺像》（圖4），安徽省東至縣龍泉鎮屈灣村屈氏村民收藏。

清代尚有黃應諶、周璕、陳撰、顧洛、任熊等畫家的屈原圖像作品，以及尤侗《讀騷圖》、鄭瑜《汨羅江》、煉情子《紉蘭佩》等劇本插圖。王士禎《蕭尺木〈楚辭〉圖畫歌》、周準《題秦余女史所畫〈楚辭圖〉》則代表了文人對屈原的懷念。

2.3 現代屈原圖像舉要

1942—1953年，傅抱石多次畫過《屈子行吟圖》（圖5）[10]，創作時正值抗日戰爭黎明前的黑暗時期。屈原神情抑郁、悲憤而堅定，浩渺的江水、空闊的背景、散亂的衰草，古意又時尚，既反映出屈原江邊徘徊的復雜情緒，亦折射出畫家在戰亂中的民族憂慮，踵事增華也。

20世紀下半葉的屈原畫像承接我國南宋前后、明清之際、清末民初三次愛國思潮[11]，陳洪綬的影響猶在。改革開放以后，融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屈原畫像形貌古意漸遠，昂首仰面，挺胸散發，大義凜然（圖6）。雖不落窠臼，頗具文化傳承價值，但“我注六經”還是“六經注我”，似有夸大和解構傾向①。

屈原圖像來源主要有三個方面：其一是古籍插圖、人物像傳，諸如《歷代古人像贊》《新刻歷代圣賢像贊》《古圣賢像傳略》等；其二是畫家所作，李唐、鄭思肖、趙孟頫、張渥、蕭云從、陳洪綬等；其三是家譜，如《浙江臨海屈氏世譜》。此處就現有文獻資料，將主要的屈原像圖文創作史勾勒出來，正如董治安先生所言“凝結著對于詩人的崇敬之情，反映了制作者對于楚辭的其種理解和評價”[12]，是2000年屈原傳播接受史的別樣一環。

除了畫像，湖北秭歸屈原祠明代屈原石雕像、秭歸屈原廟屈原銅像、武漢東湖公園屈原塑像，湖南岳陽屈原管理區屈原塑像、岳陽學海書社石刻屈原像、汨羅長樂金合浩工藝美術廠塑屈原坐像、汨羅市范家園產屈原鐵畫，江西景德鎮產屈原瓷像，河南西峽屈大夫祠屈原塑像，福建南靖縣湖山村屈原宮像、佛曇鎮屈原島屈原像、廈門金山區屈子文化園屈原像，天津泥人張塑屈原像等，作為大眾傳播的物質因素，對社會的影響可能更大。影視創作也是一種圖像，文學傳播的現代媒體還未引起楚辭研究者的足夠重視。

3 屈原圖像題跋文獻價值觀

圖像資料的意義并不僅僅限于“輔助”文字文獻，也不僅僅局限于被用作“圖說歷史”的插圖，當然更不僅僅是藝術史的課題，而是蘊涵著某種有意識的選擇、設計和構想，隱藏了歷史、價值和觀念[13]。從宋代尤其是南宋開始，屈原圖像創作和題跋活動明顯增加。這與當時的民族斗爭需要和文人士大夫美政理想靈犀相通，是不難理解的。后人所傳頌、景仰、評說、研究的屈原實際上就是屈原那些楚辭作品提供給我們的鮮明形象[14]。屈原是第一位受到后世畫家和文人反復造像和題詠的文學家（陶淵明、李白、杜甫、蘇軾等類似），屈原圖像題跋表現的，借鑒尚永亮先生的研究[15]，具有貶謫文化的模式意義。

固守赤子之心，深深眷戀邦國。這是古今屈原圖像創作和題跋詩文作品的主旋律，是條一以貫之的紅線，在20世紀尤其是新中國成立后上升為常識。

揭露黑暗現實，痛斥黨人群小。明代朱約佶《屈原像軸》，王惲《屈原卜居圖》題詩“用舍行藏圣有余，卻從詹尹卜攸居。乾坤許大無容處，正在先生見道疏”[16]，是也。

執著理想信念，絕不改易操守。鄭思肖《屈原餐菊圖》繪畫與題詩“誰念三閭久陸沉，飽霜猶自傲秋深。年年吞吐說不得，一見黃花一苦心”最為恰切。

維護人格尊嚴，不惜以死抗爭。屈原圖像多有題跋，且大同小異，“行吟澤畔，作《懷沙》之賦，自投汨羅”是結束之語。劉旦宅《屈原》亦然。

文學與圖像關系的核心是形象再現——語言符號與視覺符號的不同認知方式在相互關聯、影響下對文學形象的重構[17]。明代“語—圖”互文百科全書《三才圖會》人事第四卷就總結32種文人圖式：鼓琴圖、臨流圖、索句圖、聽泉圖、舞袖圖、揮扇圖、倚樹圖、徜徉圖、濯足圖、憑石圖、跂坐圖、散步圖、醉吟圖、傳杯圖、采芝圖、攜琴圖、題壁圖、觀水圖、回首圖、靜憩圖、唔語圖、觀泉圖、談玄圖、浮日圖、觀書圖、拂塵圖、望月圖、呼僮圖、酕醄圖、酩酊圖、讓履圖、盤和圖，最具文人趣味的行吟圖不在其中，似為大作家獨有。

屈原圖像依據文本創作，而題跋詩文則是融合圖像與文本的再創作，因此構成了“作品—畫作—傳播—接受—再創作”圖文循環模式，并產生增值和衍生兩大效應[18]。屈原圖像題跋詩文的創作史和價值觀，值得學術界關注和研究。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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