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豬學校（一）

小河丁丁

一、我做了小野豬的替身

“這個問題很簡單，豬才答不上來。”遲老師的目光向我射過來，像透明的長矛，“樂小貘！”

所有人都用鄙夷的目光瞧著我，仿佛瞧一頭豬。

“你真是一頭豬，真的，穿衣服的豬！”子彈打中玻璃杯，遲老師的話將我的心打成碎片。

遲老師取下黑板邊上的橡皮豬頭來到我跟前，下令說：“戴上。”

我脫下上星期才配的眼鏡，把豬頭套在頭上。這個豬頭我戴剛剛好，像是為我定做的。

下一節是語文課，肖老師沒有提問，我也就沒有機會把豬頭摘下來——除非老師找到下一個該戴豬頭的人，我得一直戴著，這是慣例。

語文課之后是自習課，我仍然戴著豬頭。自習課下了就放學了，我正要取下豬頭，遲老師來了。“你戴著豬頭回去，讓家長在豬耳朵上簽字。我真想不通，為什么我總是遇到豬學生？”

“我怎么就生了一頭豬呢？都是我的錯，懷你的時候夢見了豬，因為那年是金豬年，六十年一遇。”每次媽媽在豬耳朵上簽字，總是這樣說。

我真想從媽媽肚臍鉆進她肚子里去，讓她把我重新生一次。媽媽肯定也是這樣想的。“真是一頭豬就好了，我就到野豬林上豬學校……”我在自言自語，“說不定到了豬學校，我就是優等生。”

“你別小看豬學校！”這個聲音從身后突如其來，嚇了我一跳。我回頭沒看到人，看到一頭小野豬，鼻頭紅紅的，渾身的毛臟兮兮的，腰間扎著一圈長著大葉子的野藤當作裙子。

“你干嗎跟著我？”

“你戴著豬頭，我還以為你是一頭穿衣服的豬呢。”

穿衣服的豬！我沮喪不已，“豬頭是老師罰我戴的，因為我笨。”

“我抗議！”小野豬兩只招風耳直哆嗦，“這是對豬的侮辱！你們老師怎么能這樣？”我轉過身，走自己的路。

小野豬趕上我，與我并肩而行，“交個朋友怎么樣？我叫歪歪。”

我站住了。這是第一次有人主動跟我交朋友，因為我成績差，個子又矮小，同學們都瞧不起我。可是，我真要跟一頭豬交朋友嗎？

“不愿意？”小野豬的眼珠子滴溜溜直轉，仿佛看透我的心思，“我替你回家挨罵，替你上學，你替我上豬學校，我們交換一下！”

“我叫樂小貘。”我解下書包，給小野豬背上，“你上我家去吧——我媽罵你，你頂頂嘴沒事;我爸罵你，你別吭聲。”

“我先帶你到豬學校去。你占一半的便宜呢，我是住校的，你只要應付豬學校的老師和同學就行了，我除了應付你們學校的人，還要應付你家里的人。”

“我爸的手槍你千萬別碰，小心挨揍。有一次我想玩槍，他一巴掌打得我眼冒金星。”

“你爸有槍？”“他是特警。”我們來到城郊，進入野豬林，天快黑了，林間像是蒙著一層層黑紗。

我擔心迷路，小野豬卻叫我別擔心，“豬鼻子靈著呢，我閉上眼睛也可以把你帶到豬學校。”

“前面就是豬學校。豬學校只有兩位老師，滿頭白毛的老家伙是W校長，他的夫人是呼哧老師，管伙食，你要是餓了就跟呼哧老師說。到寢室里，你可以不理任何人，但是妖妖睡覺前一定會說‘歪歪晚安，你要答應她，她是我的好朋友，好朋友睡覺前一定要互道晚安。還有，你要小心禿耳朵，一個嫉妒我和妖妖好的家伙，總愛捉弄我。”

豬學校就在眼前了。校門是一顆張嘴大笑的豬頭，豬眼睛是兩盞燈，額頭上有“快樂豬學校”五個發光字。從張開的豬嘴朝里望，那邊有一排房子，房子前面有升旗臺，上面立著四根旗桿。

我從豬嘴走進去，一道雪亮的手電光射過來，照得我睜不開眼。“天啦！不要說你是歪歪！”這是一位豬太太，說話呼哧呼哧的。“除了歪歪還有誰？”這位豬先生的聲音很粗魯，好像喉嚨里擱著石頭。

我抬手擋住手電光，看到兩頭大野豬。

左邊那頭身材那么高大，仿佛一輛直立的小汽車。路燈光里，他頭上的白發十分耀眼，兩枚獠牙更是閃閃發光。毫無疑問，這就是W校長，中間的鼻子加上兩邊向上彎翹的獠牙構成一個“W”的形狀。

右邊那頭拿手電的豬太太自然就是呼哧老師了，她的身軀十分臃腫，肚皮都快拖到地上了。“是……是人把我……弄……成這樣……”第一次見面就不得不撒謊，這讓我變得結結巴巴的。

W校長說：“活該，叫你跑到城里去！你看你的耳朵，小得幾乎沒有了，還有鼻子……該死的人，給他做了整容術！” 呼哧老師說：“我們不要責備他了，先讓他填飽肚子吧，可憐的小家伙。”

到了廚房，呼哧老師拿出紅薯、芋頭、蘑菇來招待我，全是生的，我看著它們只能發愁。

呼哧老師說：“你到底是怎么啦？這是你最喜歡吃的……”W校長卻說：“正常，正常，人類把他變成了人樣，我們不能像對豬一樣對他了，你給他做個蘑菇湯吧，還有米飯。”

我吃飯的時候，W校長和呼哧老師陪著我。“好好的一頭小野豬被整成人樣，以后怎么游泳？怎么鉆過草叢？怎么挖塊莖？你看他的鼻子這么小，根本不能拱土！”呼哧老師心情糟透了。

“他又不笨，可以從頭學。”

到了寢室門口，W校長用手電照著一張空床，示意我去睡。我上床躺下，W校長離去了，一個聲音從墻壁中傳來：“歪歪晚安。”

我低聲問：“是妖妖嗎？”

“除了我還有誰？”

墻壁上射出一道亮光。

原來墻壁上開了一個洞，聲音和光都是從墻壁那邊過來的。我翻過身，面朝墻洞撒謊說：“我到城里去，被整成了人的樣子，好多事情都忘記了。”那頭說：“你記得妖妖就行。”

外邊傳來呼哧呼哧的聲音，我瞇著眼，看著呼哧老師進來。她給我蓋好被子，伸手摸摸我的臉，憐惜地說：“歪歪原來多結實啊，變成這樣細皮嫩肉的小人，怎么在森林里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