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姆叔叔的小屋》中自由意志與理性意志分析

呂家鈺 徐天琴

內容摘要：本文在綜述自由意志與理性意志的基礎上，借鑒文學倫理學相關理論，重新定義自由意志與理性意志。自由意志分為理性自由意志與本能自由意志，與理性意志的最大區別在于，自由意志不受外界條件干擾，是由內而外的一種選擇。本能自由意志遵從了人與生俱來的動物欲，理性自由意志是指在不受任何約束的條件下，自主地選擇符合本人倫理道德規范的理性行為。它會受到后天教育等各方面因素的影響，雖然是自由意志但包含了理性的成分，與理性意志最大的區別在于，理性自由意志是一種不受外界條件約束的自由選擇。而理性意志則是在外界條件的作用下，人在面臨決擇時不得不去思考、衡量利弊，最終做出的決定。基于以上概念對《湯姆叔叔的小屋》中的主要人物的理性意志、理性意志與自由意志相互轉換時對人物所造成的影響，和理性自由意志對人的重要性等方面進行解讀。

關鍵詞：理性自由意志 本能自由意志 理性意志 《湯姆叔叔的小屋》

一.文學倫理學中自由意志與理性意志相關研究綜述

國內有不少學者將文學倫理學，其中的重要概念如“自由意志與理性意志”，與文學作品結合起來進行探討，但作品涉及非裔美國小說的并不多。根據文學倫理學批評的觀點，文學起源于人們記錄倫理經驗和倫理范例，以供人們學習和借鑒的內在需要。因此“文學從來就是人生的教科書，其教誨功能是其基本的功能”（聶珍釗2014）。格雷厄姆·斯威夫特的《羽毛球》是早年創作的飽含意蘊之作。普倫蒂斯與父親的關系是小說的關鍵所在，從父子倫理入手，借用精神分析學“審父”和“弒父”等概念來剖析這部小說，就能發現普倫蒂斯自由意志與理性意志的轉化過程恰恰反映了他的心智成長歷程。在這一歷程中，鏡子般的父親及精神之父奎恩無疑對普倫蒂斯的自我反省、自我道德修養境界的提升起著舉足輕重的倫理作用（郭國良2016）。赫伯特·喬治·威爾斯的《隱身人》通過描述格里芬的意志從自由意志到非理性意志的發展過程，以及與肯普的理性意志的博弈，向人們講述了人應該如何利用科學的倫理故事。格里芬對隱身術的發明和利用是非理性的，也是違背倫理的，隱身術作為非理性意志的載體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格里芬的被殺與肯普的被救折射出小說傳遞出的威爾斯關于人應該如何利用科學的倫理表達：人類利用科學，應該符合理性，符合倫理。任何企圖借助科學僭越倫理的嘗試都終將失敗。人類畢竟已經步入科學時代，格里芬的選擇足以讓我們引以為戒，合乎倫理地發展和利用科學才是人類未來的終極救贖（王曉惠 2015）。

文學倫理學批評認為“倫理環境是文學產生和存在的歷史條件”，要求“文學批評必須回到歷史現場，即在特定的倫理環境中批評文學。不同歷史時期的文學有其固定的屬于特定歷史的倫理環境和倫理語境，對文學的理解必須讓文學回歸屬于它的倫理環境和倫理語境，這是理解文學的一個前提”（聶珍釗 2014）。哈羅德·品特于1978年創作的《背叛》是一部關于婚姻出軌的倫理劇。劇中杰瑞與愛瑪之間的“婚外情”揭示出人是一個斯芬克斯因子的存在，體現出理性意志、自由意志和非理性意志之間的倫理沖突。“婚外情”最終造成愛瑪與羅伯特的婚姻即將解體以及杰瑞“回歸家庭”的故事結局，與七、八十年代的婚姻倫理環境完全契合。同時，我們也看到倫理語境對于意志沖突中自由意志之所以會敗下陣來而理性意志能夠占據主動的影響（劉紅衛 2013）。

國外的學者多從倫理道德角度評析文學作品，其中極少數涉及自由意志與理性意志。在《我們所交的朋友：小說倫理學》（The Company We Keep；an Ethics of Fiction，1998）一書中，韋恩布斯評論道，作者應該在他的作品中清楚自己的倫理立場，同時讀者也應該試著領會作者的立場。他強調說，文學需要作者與讀者雙方的倫理反思。倫理學批評理論系統的進步需要通過文學作品的大量實踐，作者表達或者讀者領會相關的因素。約翰蘇（2005）在其《倫理學和當代小說的懷舊情緒》指出“不同的個體的交流中去理解倫理”。換言之，他認為倫理標準應因人而異，“對于其他人經歷的了解在倫理形成過程中是非常重要的”。

二.自由意志與理性意志的定義及其特征

從起源上說，“文學是特定歷史階段倫理觀念和道德生活的獨特表達形式，文學在本質上是倫理的藝術”。在人類文明發展的進程中，人類面臨的最大問題是什么？就是如何把人同獸區別開來以及在人和獸之間作出身份選擇。斯芬克斯關于人的謎語實際上是一個怎樣將人和獸區分開來的問題。我們與其將斯芬克斯看成一個怪獸，不如將她看成古代人類認識自己的一個象征，看成理解人的本質的一把鑰匙。所謂“斯芬克斯因子”，其實是由兩部分組成的——人性因子和獸性因子。這兩種因子有機地結合在一起，其中人性因子是高級因子，獸性因子是低級因子，因此前者能夠控制后者，從而使人成為有倫理意識的人。斯芬克斯因子是理解文學作品的核心。斯芬克斯因子的不同組合和變化，將導致文學作品中人物的不同行為特征和性格表現，形成不同的倫理沖突，表現出不同的道德教誨價值（聶珍釗 2010）。人性因子與獸性因子在文學作品中分別表現為本文所討論的理性意志與自由意志。

1.自由意志的定義及其特征

從哲學角度看，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伊壁鳩魯、阿奎那、笛卡爾、休謨、康德、叔本華等哲學家對這個問題提出了自己的見解。蘇格拉底認為知行合一，“知善屬于理性領域，行善屬于意志領域，若知善就能行善，說明人的理性能夠完全支配意志”（柏拉圖 387BC）。柏拉圖（400BC）提出人的靈魂由三部分構成：理性、激情（意志）和欲望，認為個人的正義就在于激情（意志）服從理性，限制欲望的需要，個人的不正義在于激情（意志）不服從理性，順從的欲望的需要。這里就隱含了自由意志的問題。自由意志的理論和概念到了康德這里就發生了革命性的轉變。在康德（1965）看來，自由意志包含三個因素：任意性、選擇性和自律性。任意性是指人有自由的一切條件和能力，處于一種既沒有外界的阻礙也沒有內部強迫的狀態。例如，蘇格拉底在死刑前被關在牢里，他既可以選擇留下來等死，也可以選擇逃走。選擇性就是意志在理性的指導下做出的自由判斷。自律性就是自己立法自己遵守。按蘇格拉底的說法，當時在眾多城邦中，他選擇了雅典，雅典的法律是人民選擇的，通過自由與理性進行了選擇，選定了自我約束和服從。從國內研究來看，聶珍釗（2014）在其《文學倫理學批評導論》中指出，“自由意志指人的不受理性約束的意志，其動力來自于人的不同欲望，如性欲、食欲、求知欲等，在倫理學意義上，自由意志屬于動物性本能的范疇，并無善惡區分。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倫理學視角下的自由意志應包括理性自由意志和本能自由意志，理性自由意志是指在不受任何約束的條件下自主地選擇符合本人倫理道德規范的理性行為。本能自由意志是指不受理性意志束縛之下人的動物性本能。本能自由意志遵從了人與生俱來的動物欲，理性自由意志則會受到后天教育等各方面因素的影響。國外對自由意志的研究主要是在哲學層面，康德對自由意志做了全面地闡述，形成了系統的自由意志觀。蘇格拉底忽略了自由意志的存在，即知善不一定行善的存在，這也是人的自我選擇、自我決定。從文學倫理學的視角來看，聶珍釗教授認為自由意志不受理性意志約束，但筆者認為聶珍釗教授忽略了理性自由意志。因此筆者認為倫理學視角下的自由意志應包括理性自由意志和本能自由意志。

2.理性意志的定義及特征

康德（1765）把人類理性分成理論理性和實踐理性兩個方面，在他看來，人類理性除了在知識方面的用途外，還有實踐方面的用途。他在《純粹理性批評》中論述了人類理性在知識方面的運用，證明了人可以獲得具有普遍性、必然性的自然知識，自然界即現象世界是受人類理性先天頒布的普遍必然的規律支配的。在這個基礎上，他在《實踐理性批判》中論述了人類理性在實踐方面的運用，證明了人可以擺脫自然規律的支配而完全按照理性為自己訂立的法則即所謂的道德規律行動。康德認為實踐理性的基礎是意志，意志的本質就是在自己決定自己，它只能以它的自有作為它的目的，即意志自律。海德格爾（1996）指認為達到純粹的意志（理性），我們也就必須排除意志之表象中的任何經驗要素，或者說與經驗相關的原則。由于意志總是對某一對象之實存的意欲，所以，純粹意志之對象只能是意志之意欲自身，并因此是自我意欲的意志。但是，海德格爾隨即指出，雖然純粹意志所意欲的是自己本身，這并不就使其成為利己主義的、非倫理之意欲，而是其自身的本質，也即是“意志的本質”。也正因此，純粹意志在其自身已經是倫理的，即康德在《道德形而上學奠基》開端所言的善良意志，而純粹意志之所以是唯一無條件之善，不是因為其對象或者后果是善的，而是按照海德格爾“因其自身”，即其“對自身的意欲”來說就是善的（王志宏 2008）。聶珍釗（2014）認為，“在文學倫理學中，理性的人是關于對錯和惡善的高級認知能力，與人的動物性本能相對。理性意志是理性發揮作用的體現，主要用來抑制或約束自由意志，使自由意志變為理性意志。理性意志由特定環境下的宗教信仰、道德原則、倫理規范或理性判斷驅動。理性意志屬于倫理學范疇，它以善惡為標準約束或指導自由意志。”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理性意志是指，在特定環境下，行為人綜合分析各方利弊之后作出最有利于自身和作用物的判斷和選擇。自由意志分為理性自由意志與本能自由意志，與理性意志的最大區別在于，自由意志不受外界條件干擾，是由內而外的一種選擇。本能自由意志遵從了人與生俱來的動物欲，理性自由意志則會受到后天教育等各方面因素的影響。而理性意志則是在外界條件的作用下，人在面臨決擇時不得不去思考、衡量利弊，最終做出的決定

三.小說中重要人物自由意志與理性意志的分析

小說中的人物也具有自由意志和理性意志。通過分析其中重要人物的理性意志以及理性意志與自由意志相互轉化時對人物內心和行動所產生的影響，探討理性自由意志的對人行為規范、倫理道德塑造的重要性。

1.理性意志的分析

一個人在其理性意志的指導下，做了一件看似違背道正義的事情，但是并不說明此人品行的好壞，我們要注重當時的倫理環境、和此人所承擔的社會責任。肯塔基州農場主亞瑟·謝爾比先生是理性意志的代表，而謝爾比太太則代表了理性自由意志。理性自由意志是指在不受任何約束的條件下自主地選擇符合本人倫理道德規范的理性行為，而理性意志是在特定環境下，行為人綜合分析各方利弊之后作出最有利于自身和作用物的判斷和選擇。在謝爾比先生負債累累的情況下，他逼不得已將湯姆與小哈利賣給了黑奴販子——黑利。當他的太太得知這件事后，兩人就此發生了口角。在理性意志的指使下他做了一件在那個時代再平常不過的事情——販賣黑奴，賣掉兩個最值錢的黑奴，以保證自己不會為償清債務而傾家蕩產。但是在謝爾比太太的道德基準中，她絕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她寧愿自己開源節流，縮減一切開銷，甚至變賣部分家產，降低身份在家教音樂掙錢去贖回湯姆。這些都是她理性自由意志的表現。盡管，謝爾比先生從未表明自己有任何具體的宗教信仰，但對他太太始終如一的信仰是崇敬和尊重的，并且還頗有敬畏。但是作為一個家庭的頂梁柱，他所需要考慮的利害關系要比一個女人要多得多，所以他的理性意志對其行為的控制要遠遠高于內心對于理性自由意志的追求。而湯姆叔叔的第二個主人奧古斯丁·圣克萊爾與謝爾比先生極為類似，他天生是一個對一切事物過于敏感的人，內心的理性自由意志是非常強烈的。但現實中，他作為一個有社會地位的貴族，很多時候不得不遵從理性意志的支配，按照當時的社會習慣來行事，比如蓄奴。雖然在內心，他深知蓄奴的弊端，但他只是一個演說家，并沒有成為一個社會活動家和革新家。究其原因，很多人認為是他的性格軟弱所致，其實不然，筆者認為，當他內心掙扎斗爭還是順從的時候，選擇聽從理性意志的支配，在他分析其中的利害關系時，他清楚地知道如果選擇斗爭，他將失去自己現有的社會地位，飽受同伴的異議與評論，他亦無法接受自己的家庭成員遭受外界的爭議。所以，在掙扎過后，他選擇了順從。他無能改變社會的大環境，但若讓他無所作為，他又無法接受內心的拷問。所以，他在能力所及的范圍內，去改變自家奴隸的生活環境，給他們提供優越的條件。但女兒的突然離世，使他空虛的內心開始反思，“啊，我的伊娃，她在人世的短暫歲月中做了這么多好事，我該為自己漫長的生命作出怎樣的交代呢”（Harriet Beecher Stowe 1851，307）。他開始思考如何為自己的內心理想活一次，“也許將來有一天我可能為整個黑奴階級做些事，以把我們國家從目前在文明世界所處的虛偽狀態下拯救出來”（323）。但命運造化弄人，在他的理性自由意志剛要占領理性意志時，他卻在一次勸架中意外死亡。無論是謝爾比先生還是圣克萊爾先生，就其品德來說都是數一數二的，只是由于他們所擔負的家庭責任和倫理環境，不允許他們拋棄一切去遵從內心的理性自由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