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脫路徑依賴

《改革開放以來的中國經濟：1978-2018》

厲以寧 著

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

2018-6

本書主要涉及中國經濟體制改革，中國在經濟發展過程中的探索與創新，中國經濟的機遇與挑戰，中國的農業、工業改革，以及與經濟發展密切相關的教育、管理等方面的見解。作者對中國經濟發展時期的精辟論斷，是他對中國經濟自改革開放以來40年的不間斷思考與研究精華，對中國今后的經濟改革與發展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以后，亞洲、非洲一些國家想早日擺脫貧困狀態，于是聽從了某些發展經濟學家的意見，致力于引進外資，結果，雖然經濟增長率高了，人均GDP 提高了，但沒有改變原來的體制，依然處于貧困之中。

這些發展中國家的困難，逐漸被一些經濟學家從新的角度做了批評解釋，都認為發展中國家只顧發展，只顧引進外資，盲目發展，盲目開放投資，盲目輸出資源而不改體制，這是有害的，就會使他們陷入低收入陷阱。中等收入也能達到，但同樣會陷入中等收入陷阱。這就產生了一個新的名詞——路徑依賴。其意思就是，走老路是最保險、最安全的，因為前人是這么做的，后人跟著他們的腳步走，這樣的話不承擔責任，同時也就回避了走新路可能遭遇的風險。于是，在這種情況下，很多國家雖然感到現在的舊發展方式有問題、有矛盾，但還是堅持它的路徑依賴。

留戀舊的方式漸漸成為一種慣例，即使某些發展中國家能夠從低收入陷阱走出來，進到了中等收入陷阱，但到了中等收入階段怎么辦，還跟過去舊方式一樣，結果就陷入了舊的陷阱。這種情況也有例外，例如希臘，在20世紀轉到21世紀的階段中，希臘的人均收入或者人均GDP都超過了過去，超過了人均GDP1.2萬美元。1.2萬美元被認為是條線，超過以后，聯合國、世界銀行就紛紛祝賀他超過了中等收入。但又如何呢？制度不改，金融風暴一來，它受到波及，馬上又下去了，又回到了中等收入陷阱階段。所以，從低收入陷阱和中等收入陷阱就可以看出，走老路并不一定是沒有風險的，而且風險絕不比改成新模式的風險小。

新舊發展模式更替如何成為革命

對中國來說，舊發展方式的影響是深遠的，舊的發展模式持續了多年，得到了很多人的信任。嚴格來說，在中國，只有中共十八大以后，中共中央才把新舊模式更替作一場革命，是發展方式的革命。盡管在強調開展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時候，一再提到新發展方式要替代舊發展方式，但路徑依賴的影響不可輕視。不少人認為，中國的國情還需要慢慢地改，然而，傳統發展模式是不會自動退出的，要擠掉它，才能找到新發展方式。

所以，我們要先分清楚什么叫舊發展方式，什么叫新發展方式。舊的發展方式就是走老路，責任前人負了，沒有新東西，反而可以避免創新的風險。新方式就一定要通過重要的、帶有革命性的改革才能做到。最重要的是改革什么？比如說讓企業成為市場主體，這就是一種改革，改革后就能夠使企業真正地自己經營、自負盈虧。此外，通過新發展方式改革重在科技創新。科技創新能提供新產品、新產能、新功能等，這也很重要，不然舊的如何被替代，新的如何能把舊的趕走。

在中國，市場一定要擺在重要位置，市場也是決定資源配置的主要方式。但經濟中還有一些例外，比如公益性部門、與國家安全有關的部門，還有特別重要的新科技的研究單位。這種情況之下，雖然要利用市場調節，但政府也應該發揮規劃、引領和支柱的作用。一般情況下，需要利用市場調節來令經濟轉型，否則就將被淘汰。但是特殊的行業、非營利性行業以及純粹公益性行業就采取另外的方式，政府發揮引領的作用、扶持的作用等等。

改革是不能拖的

改革同樣是不能拖的，不能長期在這一時段較量，是舊生產模式好，還是新的生產模式好。經濟在前進，企業有同行，國外有同行，國內也有同行，不改革就會面臨被淘汰，被競爭出局。

再走以前的道路，再使用路徑依賴，最后只能延遲經濟的轉變。這個轉變是什么，簡單地說，舊的會轉新的。舊的是重數量、重速度，新的是重質量、重效果。企業是相互觀看的，所以說不是不變，在沒有感到壓力前是不會變的，有了壓力，不變就會被淘汰，應該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想法，但我們現在大多還不是這樣。

再看看我們現在的發展情況。很多人認為轉變是可以的，但須慢慢來，急不得。否則，速度一旦加快，隨之而產生的失業問題如何解決;速度快了，物品出現稀缺，會不會引起物價飛漲;按照新速度新模式發展，那么新產品的銷路何在;在沒有初始把握之前，創新是不是會帶來更大的風險……各種各樣的言論、爭論定會隨之涌現，那么，如何解決這些爭論呢？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上講得很清楚，我們重在發展理念的轉變。發展理念轉變了，才能夠前進，發展理念不轉變，就仍然只是修修補補的方式，甚至盲目認為現在路線已經都通了，今后不能再大干快上，這對長期的轉變、轉型來說是不夠的。世界上很多國家走過的高速發展道路都是暫時的、不能維持的，因為經濟學家都知道高速度不是常態。中高速增長對某些國家來說不是常態，還要變，還需往下走。所以說在中國目前的情況下，不要再留戀高速度，中高速度就夠了。中高速度以后再如何，只能看情況。我們把中高速度作為常態，能夠持久。至于說去庫存、補短板、降成本等，要不要做？還需要做。因為有這些需要來補的短板，需要繼續前進的機會的話，你不利用，別的企業就用了。每一個企業家都應該這樣，并不是我用不用的問題，而是我的工人能不能繼續在這里就業的問題，我的市場是不是被別人奪走的問題。對我們來說，中高速增長是維持經濟運轉的一個必要。

就中國來說，怎樣保證今后的發展能夠繼續下去。首要就是在今后的日程中，我們應該注意到企業的對手也是企業。當別的企業試驗成功了，有新產品、新產能的時候，會倒逼自己的企業也要改革，不然便會遭到兼并甚至垮掉。這不是壞事，這是真正的經濟發展方式的轉變，是在競爭中出現的，是在有所為、有所不為，放棄一些東西，才能夠堅持下去的。這一點企業應該看得很清楚。企業應該看到，轉型階段正是為未來人力資本做準備的階段，這樣一旦鋪開了是快的。我們認識到這一點就行了。

改革是不可能止步的，你按舊方法就待在這里了，遲早要被淘汰。那就不如出來拼，出來改。所以現在是叫二次創業，對民營企業來說特別重要，民營企業今天正面臨著二次創業的階段，如果沒有二次創業怎么來應付下一階段的競爭。人才的培育，也應該朝這個方向走。人才大大不夠，培訓以后更多的人是在新的工作崗位上把技術提高了，知識提高了。不要害怕，這就行了。不能再去依賴過去的路徑，我們只有通過競爭自己、改造自己、創新路子，中國企業才有更美好的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