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山人家

至簡

朗朗晴空，屹立在陽光下祁連山第二大主峰素珠鏈，潔白的冰川真如仙女頸項上的珠寶玉鏈。這冰川雪峰也是山南沃野千里的酒泉綠洲的生命之源。沿著山腳下，有著三個鄉鎮。依水系劃分，被稱作洪水片，洪水是一條河的名稱。

每當在城市里覺得喧鬧與煩悶時，常去祁連山下，在大山寧靜廣闊的胸懷里，仰望雪山，頂禮膜拜，從雪山頂上吹來的有點兒冰冷的風，總能讓人發暈的頭腦再次清新。祁連山是我療傷與棲息的地方。因河西充足的光照，山下種植業發達，而近些年興起了花卉種植，每到五至十月間，山下一片汪洋花海，姹紫嫣紅，心里尋思著，現在的農民不要種糧食了，種鮮花該是一個多么好的事業，一定是心情愉悅的。

一次出行，就在沿祁連山的公路邊，看到一座獨門獨戶的整齊院落，陽光折射在白色瓷磚鑲嵌的房屋墻壁上，院落前開滿了五彩艷麗的鮮花，院門口的葡萄、豆角順著藤蔓茂盛地長著，藤蔓邊兒是被莊稼遮擋的幽深的田野，門前小塊地里的蔬菜還沒有長成，用籬笆圍了起來，一只小白狗懶散地臥在門旁。

那天看見那座安靜的房子和那片妖嬈得叫人睜不開眼的虞美人，心里羨慕得不得了，停下車，和院子里走出來的老人聊了會，那座院落像極了多年來我的一個夢，“等老了，在雪山腳下找一塊清幽之地，建一幢房子，種種菜，養養花，最好還有馬匹，打著響鼻，嚼著青草，也有狗兒臥在門口，抬頭就能看見冰清玉潔的南山雪峰。”

那天走了之后，那個鮮花圍繞的院落就融進了我的夢，成了我的牽掛。

在來年的夏天，山下又是繁花似錦，驅車前往尋找那個見過的小院落，但忘記了地址，好幾次都沒找到，越沒找到，越是在腦海里綺麗得叫人向往。尋找多次后，終于再次找到了這戶人家。

老人年屆七旬，是山下小村莊里70年代的生產隊長。從千年之初種植花卉伊始，他們家的種植花卉面積也逐步擴大，高雪倫、堆心菊、虞美人、滿天星、亞麻、草原松果菊十多個品種的花兒圍繞著他的屋子。常常有過路人停下來駐足觀賞。

十幾畝不同品種的嬌艷絢麗的花朵，需要豐富的種植經驗和精心的田間管理，而且花的品種不一樣，習性也不一樣，更需要耐心觀察，這對種糧食的他們來說，完全是新的種植技術和知識。

從四月頭上下種，種子要撒得不深不淺，否則不出苗兒，而且會影響將來的長勢稠密高低。澆水時和糧食作物不一樣，不能澆得太深，花兒喜旱，否則會泡死。花草花草，花和草總是長在一起，平時需要付出大量人力鋤草。

老人的兒子和兒媳婦翠花青梅竹馬，一個村一個組里長大，翠花是一個和花朵一般嬌艷的鄉下妹子。夫妻倆，更多時候是翠花一人，每天早上七點出工到十一點半，下午兩點半到六七點，一天要在地里忙活十多個小時，一天都不敢耽誤偷懶。兒子是組長，平時還要忙活組里的事務。老人一家就這樣忙活，種植花卉的收入每畝地達不到三千元。

老人自己負責家里的數十只羊和五頭黃牛，照管好門前地里的給自家人吃的蔬菜，一家人各司其職，忙忙活活。好在現在不再為吃水澆水犯愁了，地里種什么也不怕被旱死。曾經沿山人最渴望水，那時候，每天抬頭看見晶瑩透亮的祁連山積雪，可是，就是缺水，從吃澇壩水到水窖水，直到十多年前才吃到自來水。那時候，每到春天夏天他們都要去山里的觀山海子出工，背著大石頭修渠筑壩，山下不是澇就是旱，不過，現在已是往事了。

老人家里依然延續了沿山很傳統的村莊特色。那群羊，冬天地上莊稼收了就放養，夏天圈養，而家里還燒柴火爐子。老人的鄰居們有人家冬天住到城里，春天種地時再回來，他們一家人的奮斗目標也是想在城里買套房，也能過上這樣城里鄉下來回遷徙的候鳥生活。

從種花的老人家喝茶聊天出來，走了不遠看到路邊一幢剛修葺的漂亮大房子，房前屋后都開滿了紫色的亞麻。屋門沒上鎖，主人定是沒有走遠。鄉下人家都是勞作期間聽不到敲門聲，而聽到狗叫聲就知道家里來了人。女主人頭頂草帽捂著口罩，從門前的種植花卉地里進了屋，這位叫玉花的女主人為今年的雨水多有些憂心，花卉不是很喜雨的。氣候于城里人只是關系到穿衣多少，關不關窗戶，而到了鄉下，卻是直接關系到每家每戶的收成。家里的九畝地都是玉花一個人打理，她還要照料年近八旬的婆婆，小兒子上學，大兒子和丈夫外出打工，七個月，每人每月幾千多元的收入。只靠地上的收入，不夠生活，種花比起種糧食人要忙很多。

地里的花開得那么好，那么旺梢，我以為她種花心情該是美的，可一想到兩個兒子要娶媳婦，玉花這個孤單了十多年的留守婦女，心里怎么也輕松不起來，現在農村小伙子不是很好找媳婦，種地的都是五六十歲的人，四十幾歲的都很少見了。

沿山通往城里的公交方便了，家門口隨時可以坐上車，但是卻單趟要九元錢，來回二十幾元，到了城里還要花錢，為了精打細算地過日子，她寧可沒事不去城里。

玉花也說城里好，但自己條件達不到，但她知道，自己的孩子們已經是要離開土地到外面闖蕩的了。

我是帶著我的夢想來的，可是，走進了他家，我才知道，在我眼中的浪漫美麗清幽畫面之后，卻是一般人無法想象的汗水和勞作。

那些開滿地里的鮮花，從撒種到收獲種子都很辛苦，落在地里的不知有多少汗水，他們希望的只是今年的收成能好一點。這距離我的浪漫夢想很遙遠，但這很真實。

每到周末，沿山的路上有很多城里來游玩的人觀賞鮮花，停下來拍照。城里人向往著鄉下的田園風光，新鮮空氣，可是鄉下的花農們卻在向往著住在城里的生活，花開時節，兩種向往在同一條路上交錯開來。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