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章靖
摘 要:二戰期間美國聯邦政府撥款資助大學科研的應急性舉措,在和平年代逐步走向常態化。政府支持、組織理性、開展“大科學”研究,是戰后美國高校跨學科研究組織發展的突出特征。美國高校跨學科研究組織由此也從學者自發的行會式組織轉向了有組織、有計劃的規模擴張階段,突出體現為組織結構的日益明晰、組織章程的規范有序、科研協作的組織化與規模化發展。以此為標志,美國研究型大學進一步走出象牙塔,走向社會,伯克利分校勞倫斯放射實驗室的創辦與發展,生動體現了這一點。
關鍵詞:政府撥款;大科學;跨學科研究組織
在美國高等教育發展的“黃金年代”,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創辦的跨學科研究組織最具有典型性,其經驗也彌足珍貴。筆者以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勞倫斯實驗室為例,回溯二戰后聯邦經濟資助下的跨學科研究組織在組織規模、管理、功能等方面的變遷。
勞倫斯放射實驗室(Radiation Laboratory)成立于1931年8月26日,由伯克利分校物理系教授歐內斯特·勞倫斯(Ernest O. Lawrence)①創辦。勞倫斯創辦該實驗室的初衷,是為其新創的回旋加速器開創新的研究領域,并招募相關研究人員,勞倫斯憑借該回旋加速器獲得了1939年的諾貝爾物理學獎。在整個20世紀30年代,勞倫斯始終致力于物理學研究設備的擴展,尋找慈善基金會為其提供資金支持。隨后,該實驗室在基礎研究領域取得了一系列的進展,與理論物理學者的聯系也越來越緊密,當時的伯克利分校物理學系由羅伯特·奧本海默(Robert Oppenheimer)領導,實驗物理學與理論物理學初步形成了融洽的關系。二戰期間至戰后和平時期,勞倫斯放射實驗室取得了巨大發展,也折射出這段時期美國大學跨學科研究組織的發展變化。
一、二戰前后伯克利分校放射實驗室
面臨的機遇
二戰前,放射實驗室在回旋加速器研究的基礎上,參與到曼哈頓工程中,并且對原子彈成功研制作出了卓越貢獻。在當時,美國的研究型大學已經開始接受來自政府的資助,并且取得了豐碩的研究成果,顯示出巨大的科研能力。
二戰后的和平年代里,對武器科研方面的要求與戰前相比,逐漸放松了下來,分散在各式各樣的戰時研究實驗室的科學家們,提出了新的和平年代的研究方向。在原有加州伯克利分校實驗室的基礎上,勞倫斯及其團隊培育出的“回旋加速器員工”(cyclotroneers),均有各自的特長,并且有開展長遠研究的計劃。
例如,團隊成員劉易斯·阿爾瓦雷茨(Lius Alvarez)曾在麻省理工學院放射實驗室開展過雷達方面的研究,早在1943年就意識到電子線性加速器很有可能獲得彼時研究出的雷達導航(searchlight-directing radar)所支持。而這一設備所產生的高頻率,遠遠超過戰前的聲波頻率。阿爾瓦雷茨估計,加速電子或質子所產生的能量高達1BeV(十億電子伏特),有巨大的潛能待于開發。
再比如,團隊成員艾德文·麥克米倫(Edwin McMillan)計劃建立高能量粒子加速器——同位加速器實驗室。這一同位加速器可以克服傳統的回旋加速器所帶來的粒子積聚而引發的問題。經由充分的論證與統籌、協調與考慮,麥克米倫相信,他應該將粒子運動帶到高能源研究領域,進而應用于尚未完工的184英寸的磁鐵回旋加速器,而這也正是勞倫斯在戰前就已有所注意的。
戰時曾在芝加哥質子分離化學實驗室工作的格倫·西博格(Glenn Seaborg)在那里發現了兩種能量更為強大的超鈾物質:镅(americium)與鋦(curium)。盡管彼時在芝加哥引起了巨大轟動,但他仍然堅持將其下一步的工作轉移到伯克利,由此也可以看出當時的伯克利放射實驗室的魅力。
勞倫斯特別留意這些研究設想,他安排國家科學院(National Academic of Sciences)時任主席弗蘭克·朱厄特(Frank B. Jewett),發起建立在阿爾瓦雷茨的提議的基礎上的線性加速器研究項目,但終因軍方的反對與阿爾瓦雷茨的意外出走伯克利而擱淺。勞倫斯也勸說加州大學總校時任校長羅伯特·戈登·斯普勞爾(Robert Gordon Sproul)雇用西博格所需要的人才,增加對放射實驗室的支持。同時,他自己也為184英寸回旋加速器的創設而四處奔走。最終,勞倫斯發現,他并不能夠單單憑一己設想與計劃就可以將他自己及同事的想法付諸實施,必須求助外部支持。
在當時,建立線性粒子加速器與同步加速器實驗室所需的經費與科研設備大大超出了和平時代放射實驗室所能提供的資源,單靠慈善基金會的捐助早已無法滿足需求,迫切需要將戰時聯邦政府撥款資助大學科研的做法在和平年代常態化。
二、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資金、人事環境
與原子能協會的成立
二戰時,放射實驗室并不直接從政府得到資助,而是通過在曼哈頓工程中承擔相應的原子彈研制計劃,從曼哈頓工程區(Manhattan Engineer District,MED)那里得到資助。戰后,加州大學所在的西海岸“并沒有遭遇經濟崩潰的危險,而是經歷了戰后持續增長的繁榮,這為州政府慷慨捐助大學科研奠定了基礎。1946-1951年,州政府的撥款以平均每年24%的速度增長”[1]。與此同時,由于退伍士兵大規模涌進大學,大學成為《退伍軍人法》“自由學費”(liberal tuition)條款的最大獲益者。例如,1946-1947年,實驗室收到了1150萬美元的學費,超過了伯克利分校和洛杉磯分校教學預算的總和。
通過聯邦合約,大學可以獲得足夠的資金以開展研究。除科研支出以外的資金被伯克利分校的董事會作為一項特別基金保留下來。基金的規模如滾雪球般越來越大,到1954年,這項特殊基金已增加到了1360萬美元,引起州政府的質疑。后來,在伯克利分校與州政府的妥協談判下,“將基金的一半用作董事會機會基金(Regents Opportunity Fund)。因此,大學可以繼續獲得重要資源來支撐大學的研究”。[2]
伯克利分校把自身的資源投入到與研究有關的事務中。此舉促使伯克利分校成為戰后全美高校中孕育跨學科研究最肥沃的土壤,同時它也積極促成了二戰后新型跨學科研究組織的創設。戰后放射實驗室的發展,與校方提供寬松的制度環境與強大的資金支持是分不開的。
二戰行將結束之際,勞倫斯曾給加州大學總校校長斯普勞爾寫信,表述了對戰后實驗室或重新回到戰前分散的研究狀態的擔憂。他的這種擔憂不無道理——在當時,實驗室獲得的曼哈頓工程經費的大幅度削減便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對于戰爭時期政府大量的饋贈,勞倫斯只希望保留軍方所捐贈的與加州大學所購買的實驗室設備。
1944年夏,橡樹嶺實驗室裝備設施的改進,在一定程度上打消了勞倫斯的顧慮。曼哈頓工程負責人萊斯利·理查德·格羅夫斯(Leslie Richard. Groves)創辦了戰后計劃委員會,以提示科學家們,“我們并未忘記戰時的科研政策”。勞倫斯在委員會會議上再次建議開展通過電磁方法分離同位素的實驗,以及創辦更多的鈾爆炸項目(uranium bomb)的計劃。格羅夫斯促使MED為伯克利的電磁分離學實驗額外撥付700萬美元的資金,后又在此基礎上追加了300萬美元的機動資金。
勞倫斯在開始其研究計劃之際,即被戰前關于“原子能在戰爭與和平年代的利用”的想法所鼓舞。在科學過渡委員會(Scientific Panel of the Interim Committee)②第一次會議上,他強調美國必須在原子彈與核能兩個領域的研究中始終保持領先地位。他指出:“如果美國在這一領域始終領先,我們將會比其他國家知道得多,而且能做到的也多”[3]。勞倫斯提醒他的助手們,科研必須持續不斷地前進。盡管科學過渡委員會時任副秘書長萬尼瓦爾·布什贊同勞倫斯的觀點,但前者的主要興趣在于創辦一個國家研究基金會,這樣的基金會未必對勞倫斯所強調的原子能感興趣。在布什看來,應該交付另一個機構去解決,即后續成立的原子能協會(Atomic Energy Commission,AEC)。
AEC于1946年8月1日由國會批準成立,經杜魯門總統批準,于1947年1月1日正式生效。其創辦初衷是將戰時軍方控制的核武器,轉換為由公民社會控制的核能研究,目的在于更好地發展和平年代的核能技術,以控制核武器,促進人類福祉。
在當時,勞倫斯與MED主要負責人格羅夫斯保持著密切來往,在戰后到AEC成立的這段時期,放射實驗室所需款項都是經由格羅夫斯支持并通過MED撥款予以贊助的。在當時,格羅夫斯通過MED為放射實驗室提供撥款可謂盡心竭力,如從雷達研究剩余款項中,為阿爾瓦雷茨的線性加速器的研發撥付25萬美元;從其他軍事科研項目中,節省并撥付20.3萬美元,以支持麥克米倫的同步加速器創設;1945年12月,又為建設184英寸回旋加速器額外追加17萬美元;在AEC成立之前,經由格羅夫斯的努力,截至1945年3月,MED向放射實驗室撥款總額前后超出了200萬美元。不僅如此,廣闊的應用前景與充沛的科研實力,促使勞倫斯也向其他財團(如加利福尼亞的美孚石油公司)游說尋求資助,最終也獲得了相應捐款。后來,阿爾瓦雷茨回憶在放射實驗室的這段時光,“那個年代里,我們飛奔在一個由美鈔鋪就的綠色大道上”。[4]
此時的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也對放射實驗室非常重視,準許將其遷移到毗鄰學校的小山上,從而為184英寸回旋加速器與阿爾瓦雷茨的線性加速器提供充裕的空間,為實驗室提供熱能實驗室、管理辦公室等,并向政府申請相關資金,以創設新的辦公大樓。
AEC成立之后,將很多精力都投入到了放射實驗室的昂貴的研究項目中,維系了戰后對放射實驗室的資金支持。通過勞倫斯的爭取,放射實驗室與AEC領導人戴維·利連澈爾(David Lilienthal)保持了密切的聯系。在當時,繼阿爾瓦雷茨1BeV線性加速器的研究計劃之后,放射實驗室成員威廉·布羅貝克(William Brobeck)又于1946年夏設計了一項10BeV的線性加速器項目。此舉引起了雄心勃勃的勞倫斯的重視,他很快與利連澈爾溝通,并從AEC爭得了1.5億美元的支持。盡管后來考慮到開支的龐大,以及同時期布魯克黑文(Brookhaven National Laboratory,BNL)實驗室的競爭,降低了此線性加速器所產能量規格,但由此亦反映出作為聯邦政府撥款機構,AEC在支持大科學項目方面的雄厚實力。
AEC之于放射實驗室的作用不僅限于撥款支持。在勞倫斯的活動下,組建了一個咨詢委員會(General Advisory Committee,GAC),由羅伯特·奧本海默擔任主席,委員會的9名成員中就包括格倫·西博格。盡管身處咨詢委員會的西博格未能說服其同事支持他關于反應堆的創設計劃,但咨詢委員會卻對伯克利放射實驗室的發展發揮了促進作用。委員會建議AEC通過為實驗室提供基礎核科學研究資助,培養科研生力軍;不能僅限于為實驗室提供大宗資助,還要關注伯克利分校的發展,但不能干涉校務運行。對于放射實驗室來講,在奧本海默與西博格的積極參與下,AEC不僅為其提供科研資助,而且幫助解決了管理協調上的問題。
三、戰后放射實驗室的重新組織
當放射實驗室的科研工作由慈善資金支持轉向聯邦資金支持時,剛開始放射實驗室擔心政府支持會扭轉科研研究方向,進而妨礙教授個體的研究自由。但勞倫斯不久后即大展奇才,在加速器設置與運作、實驗室組織與以MED、AEC為主的政府資助之間長袖善舞,既確保了學者自由探究的空間,又促進了實驗室的高效運作。
第一,在科研設備的設置與運作方面,經與相關機構溝通,為項目爭取到資金支持。勞倫斯個人的科研成就與抱負,博雅謙遜的風格,積極創業的強者魅力,以及與當時科研資助機構的諸多頭面人物(如科學過渡委員會的萬尼瓦爾·布什、MED的格羅夫斯、AEC的利連澈爾等人)深厚的私交情誼,均為其進一步開展科研提供了良好的基礎。而且,勞倫斯手下諸多雄心勃勃的領軍人物,也都有著核科學研究長才,在充沛的資金支持下,創設了加速器實驗室,為其開展科研提供了廣闊的平臺。
第二,在實驗室組織方面,在原有準科層等級制與勞倫斯“卡里斯瑪”式個人魅力權威的基礎上,將其逐步轉換為理性的制度設計。戰前,回旋加速器制造放射性同位元素,主要是為了醫學與生物學研究的目的,以及在化學與物理學領域開展研究。而戰后則致力于新的機械設備的研發,及其持續不斷的研究。184英寸回旋加速器的創設,擴展了其規模,促進了放射實驗室勞務人員的分工以及內部科層制的出現。勞倫斯作為科研事務管理方面的“總管家”,此時從具體的人員組織、任務協調、工作指點等工作,轉到提供宏觀的戰略指導,將具體的管理事務委托給其副手唐納德·庫克西(Donald Cooksey)來著手處理。庫克西就職后,仰仗那些創辦并保持實驗室設備的“店員”們,分頭開展工作,如布羅貝克負責監管60~184英寸的回旋加速器設計,物理學家羅伯特·S·斯通(Robert S. Stone)負責37英寸與60英寸回旋加速器的中子療法(neutron therapy)研究,約翰·勞倫斯(John Lawrence)從事放射性元素的醫療實驗。在團隊激情與“卡里斯瑪”權威而不是組織規范約束的驅使與感召下,勞倫斯激勵其同事們將大部分時間用在了他們各自相關領域的團隊合作與自身潛力的開發上。“(實驗室)的物理學家們如船員那樣分工,在船長的指導下,全力以赴于回旋加速器的運作。”[5]
鑒于放射實驗室在戰前已培育出“回旋加速器員工”:阿爾瓦雷茨、麥克米倫、西博格等科研精英每人都創建了自己的團隊;與此同時,相應的專門提供相關智力、物力支持的團隊也已形成。此時的組織結構,允許其內部各個子團隊按照符合加速器設置之要求展開合作。放射實驗室此時的科研,也不再如以往那樣靠勞倫斯四處奔走來協調指導。為了應對越來越繁雜的相關研究任務,勞倫斯組織了一個專門的工程過程管理委員會(Process Engineering Committee)以協調管理實驗室,由他本人負責宏觀指導。該委員會的管理,逐步取代勞倫斯巨細無遺的管家式經營模式,更加規范與順暢。常規的科研與發展團隊、運作、工程、實驗室交流合作、化學以及醫學研究,均有條不紊地在放射實驗室組織章程的規范下進行,放射實驗室內部各研究團隊之間亦能優勢互補。例如,羅伯特·瑟伯(Robert Serber)的理論研究團隊,能為科研設備團隊提供論證,以及論證其實驗項目,預測新型粒子加速器能加工出來什么樣的粒子等。隨著新型科研機器設備的問世,新的科研團隊隨之產生,并發展出適宜的探究技術。隨著科研團隊的擴張與研究任務的多元化,實驗室規模不斷擴張,功能不斷增強,結構也不斷復雜。逐漸取代了此前的“卡里斯瑪”感召支配與非正式科層制的組織行動原則,一個新的、適應“大科學”研究的、功能健全的跨學科研究組織由此誕生了。“到了1948年,組織機構已然明晰。以下組織結構圖能夠清晰地反映出實驗室的分工與職員的職責,盡管當時大多數科學家并未意識到這一組織結構及其所反映的管理協調技能,但是他們確實是依靠這一身處其中的組織結構,成功開展科研的”(見圖1)。[6]
明晰的管理層次,明確分工的任務,戰時實驗室組織方式,證明了放射實驗室在滿足外部需要、資金籌取、工程設計與研發,以及戰后新項目的執行方面是卓有成效的。戰時大學里的科學家們也接受并適應了科層制式管理、任務分工、服從組織要求以及遵從嚴格的紀律與保密原則。而實際證明,這一點是很有必要的,關于科研組織研究的理論也由此發展起來。
然而,作為探究知識的場所,大學畢竟是一個踐履學術自治的地方,彼時遵從刻板的規章,難免會與學者自由探究發生抵觸。在“以去中心化為特征的科研活動”與“集中的管理與實驗室工程的設立”之間,勢必會產生沖突。在這樣的張力中,勞倫斯憑其個人魅力,又重新調整了組織,給予其科研成員更多的自由,重獲戰前美國大學自由探究、自發合作團隊精神。從而,科學家個體一方面能獲取充裕的資源資金支持,一方面又能夠自由開展研究。而且,組織井井有條,也為其他實驗室,如BNL創建了良好的示范。創辦于1947年的BNL,無論在組織設計,還是在領導人個人魅力,以及與MED、AEC諸資助機構的關系等諸多方面,均遠遜于當時的放射實驗室。時任BNL第一任負責人的R.D.康拉德(R.D. Conrad),赴勞倫斯放射實驗室考察回來后,對其在團隊創設與組織架構設計方面的成功經驗十分欽佩,并且將其機械與電子工程研發團隊看做放射實驗室成功的核心因素,認為放射實驗室具有“有效且良好”的組織結構。BNL早期加速器的設置及其相應團隊的組建,就是在勞倫斯放射實驗室團隊的支持下得以完成的;同時期橡樹嶺實驗室的組織結構調整,也與勞倫斯放射實驗室的影響不無關系。
結構清晰、權責明晰的組織,既讓其成員享受學術自由,又使其從冗雜的管理事務中解脫出來。這一局面的達成,無疑離不開勞倫斯持續不斷的努力以及戰時有效的實驗室組織。在其中,勞倫斯放射實驗室取得了長足發展,最終成為戰后引領美國核科學研究的核心組織。
總結其成功的原因,不外如下四點。第一,伯克利分校良好的實驗室基礎,具有豐厚的人力物力資源,是其開展進一步研究的基礎。第二,勞倫斯卓有成效的領導,知人善任,后續的發展證明,跨學科研究組織的核心領導對其所處科研組織的發展,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第三,資助來源的變化,由于原有慈善基金的支持,擴展至由聯邦政府撥付大宗款項,資助額度得以大幅增長,由此創設的昂貴的設備,為實驗室進一步開展科研奠定了決定性的基礎。第四,具有良好的組織結構,在接受項目、滿足外部需求與科學家自主探究新知方面達到了平衡;而且與同時代的其他實驗室相比,無論在團隊組建,還是組織設計上,既凸顯了制度理性,又很好地保障了科學家個體自由探究的空間。總之,在上述各方面,勞倫斯放射實驗室均能領先一步,既在與同行的競爭中不斷獲勝,又因其團隊組建與制度設計,招募了諸多才華橫溢的學者,并且為同行樹立了典范,由此也鑄就了戰后和平時期勞倫斯放射實驗室的輝煌。
四、從事“大科學”研究的
放射實驗室組織特征分析
首先,到1948年,放射實驗室的組織結構已經趨向于完善。由圖1可知,其組織結構主要由兩大分支組成,一是勞倫斯領導下的實驗室科研團隊;一是由羅伯特·昂德希爾(Robert M. Underhill)代表校方,為實驗室日常運作所開展服務的外圍團隊,包括伯克利為其撥付的款項組織、專利申請與保護、與外界贊助機構如AEC等溝通、資源采購等。勞倫斯領導下的實驗室科研團隊承擔著4B項目③,其團隊組建與安置也難免會受到項目性質的影響,在其中,阿爾瓦雷茨、西博格、麥克米倫等人的科研計劃得以順利實施,他們一方面能夠自由開展科研,一方面又得到了符合項目運作需求的宏觀指導。在這里,勞倫斯從巨細無遺指點的“大管家”,轉變為執行宏觀指導協調與業務咨詢的“首席執行官”,再到后來的咨詢委員會,不斷將其個人指導轉換為理性運作。科研團隊的有效組建與理性制度設計帶來的順暢運作,保障了勞倫斯放射實驗室的高效運作。
其次,就圖中所列伯克利校方科研管理與放射實驗室的運作關系而言,校方盡可能地為實驗室提供發展空間。就伯克利分校、放射實驗室與聯邦政府之間的關系而言,在大宗款項合作項目中,清晰列出關于專利發明、權利責任等方面的條款,為實驗室順利運行提供了良好保障。從而,作為二戰期間成立的實驗室,“通過加快大規模技術發展,項目碰撞,勞倫斯放射實驗室促進并定下了當代大科學的基調”。[8]
再次,就實驗室自身而言,它貫徹了學術自治,堅守了學術自主。當時,格羅夫斯倡議的咨詢委員會有將勞倫斯放射實驗室并入國家實驗室的意愿。但伯克利分校并不樂意,盡管如此,格羅夫斯還是擴展了戰時合同式研究的功能,在資助項目方面做了詳細的規定與限制,以對實驗室實現控制。勞倫斯此時也向伯克利分校當局施壓,“沒有什么是我們做不了的,我們需要的只是明辨是非”“我們接受合同越早,就越好”。雖然勞倫斯如此熱衷與政府合作,但并不意味著政府就可以操控放射實驗室。在當時曾一度流傳有AEC有對國家實驗室主任的解聘大權的說法,勞倫斯放射實驗室對此則是針鋒相對,“倘有人膽敢向伯克利分校施加此舉,答案是——‘實驗室主任會反過來解聘委員會”[9]。盡管如此,放射實驗室還是先后從MED、AEC那里得到了大宗項目撥款,為其學者自由開展研究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最后,從宏觀指導,到委托經營,再到委員會管理,這其實是一個逐步成熟、規范、理性化的漸變過程。在其中,組織理性的優越性不斷得以彰顯,由此而形成的勞倫斯放射實驗室架構,一方面為同時期其他跨學科研究組織創設了典范,另一方面亦標志著跨學科研究組織在二戰后制度理性的日益凸顯。
二戰后放射實驗室職能的轉換,也意味著聯邦科研政策的轉換。戰后,許多純科學研究的政策要素,都可以在勞倫斯放射實驗室這里追本溯源。戰后放射實驗室的轉變,是特定時代的產物,也是后人難以企及的。通過加快大規模技術發展,項目碰撞,放射實驗室促進并定下了當代“大科學”發展的基調[10]。有人說,在工業化國家中,美國是唯一一個在研發體系和科學政策方面被‘二戰永久地改變了的國家。就勞倫斯放射實驗室的功能及其轉變而言,集中體現了這一論斷。
注釋:
①歐內斯特·勞倫斯(1901-1958),1925年于耶魯大學獲得博士學位,1930年被聘為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最年輕的物理學教授,早期研究領域集中在電離現象,1929年發明了回旋加速器,1936年任伯克利分校放射實驗室主任,并擔任此職直至終老。二戰期間,勞倫斯參加了曼哈頓計劃,并作為其中的中堅力量,對原子彈的研制作出了巨大貢獻,在他的領導下,伯克利分校放射實驗室取得了輝煌的成績。詳見http://www.nobelprize.org/nobel_prizes/physics/laureates/1939/lawrence-bio.html 。
②科學過渡委員會成立于1945年5月,該委員會是在曼哈頓工程區領導人員督促下,經總統哈里·杜魯門(Harry S. Truman)的批準,由當時的聯邦戰時委員會秘書長亨利·斯廷森(Henry L. Stimson)組織創辦,是一個高層團體機構,主要關注領域為核能利用。考慮到戰時政治、科學、工業政策等多種復雜因素,過渡委員會所執行的任務主要包括:向總統提供戰時咨詢,發布相關信息,為戰后核能的利用與控制提供政治、法律上的決策咨詢。二戰中,在對日本執行核打擊的決策過程中,該委員會發揮了重要作用,隨后,其主要決策領域便是關于核能的控制與操作(詳見WIKIPEDIA: Interim Committee[EB/OL]. http://en.wikipedia.org/wiki/Interim_Committee)。彼時,作為該委員會的成員之一,勞倫斯收到了許多同時來自芝加哥、橡樹嶺、洛杉磯·阿拉莫斯以及其他曼哈頓工程區實驗室的研究項目申請,其中許多是二戰研究方案的延續,或是其進一步的發展。其中,關于加速器與反應堆的基礎研究項目得到了許多支持,關于成立諸多區域實驗室的計劃也紛紛提出。在其中,勞倫斯必須要為其實驗室科研計劃的執行爭得一席之地。
③由于掌握的資料所限,具體4B項目指涉哪些內容,這里并不清楚。但可以明晰的是,當時接受過渡委員會與AEC的資助而創辦的幾個加速器實驗室,成為接受并執行4B項目的最基本內容;而且,就AEC成立后的功能轉換而言,4B項目的內容應該主要集中于將原子能從核武器轉向和平時期的應用與基本探索。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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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0]Greenberg, John E. Pfeiffer. The Office of Naval Research,Scientific American[J]. Physics today, 1961(8): 30-35.
編輯 許方舟 校對 朱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