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電臺

馬恬

1.驚叫一點半

凌晨一點半，城市陷入了黑暗和寂靜。在一幢十三層的高樓里，有一個房間的燈還亮著。窗戶沒拉上窗簾，映出一個男人的身影。只見男人伸了個懶腰，合上手中的書。書名處寫著《午夜禁忌》。

忽然，天花板上傳來“咚”的一聲鈍響。男人抬起頭，上面似乎有人在竊竊私語。男人豎起耳朵細聽，卻什么都聽不到了。男人皺起眉，想起那本《午夜禁忌》里說，如果半夜聽到樓上傳來怪聲，千萬不要去看，因為你可能會看到不該看的東西。無稽之談！男人在心里嘲笑道。他偏要上樓去看個究竟。

樓道里一片漆黑，男人摸索著爬上了樓。他來到發出聲響的那間房前，門，竟然自己開了。男人點亮手機，突然，他好像看到了……

男人驚得向后倒退了一步，極力壓抑著不發出聲音。他捂著怦怦亂跳的胸口，跌跌撞撞地向樓下跑去。終于出了大樓，男人長噓一口氣。想起剛才的一幕，他還心有余悸，不由吹起了口哨給自己壯膽。這時，他猛然記起那本《午夜禁忌》里說，千萬不要在走夜路的時候吹口哨，尤其不能在這個時候回頭，否則，你將橫死街頭！男人心里一驚，下意識地回頭看去。身后，什么都沒有。男人松了一口氣，轉過身，繼續向前走。忽然，一陣強風刮起，樓上的一個窗臺上有個花盆掉了下來，不偏不倚正好砸在男人的頭上。鮮血從男人的頭上流了下來，他感到一陣眩暈，倒在了地上……

“于是，這個男人真的橫死在了街頭……”艾迪扶了扶嘴邊的麥克風，頓了一下繼續說，“各位聽眾朋友，您現在收聽到的是午夜驚悚節目──‘驚叫一點半，我是節目主持人艾迪。剛才大家聽到是今晚的‘驚叫故事──《午夜禁忌》。現在是凌晨兩點鐘，收音機邊的你，為何也像艾迪一樣尚未成眠呢？歡迎大家打進電話，和艾迪一起分享你的心情故事。下面，我們先來聽一首歌── 梁詠琪的《膽小鬼》……”

艾迪說著向錄音棚外打了個手勢，導播小丁快速把歌切了進去。趁這工夫，艾迪喝了一口咖啡，給自己提神。他主持這檔午夜節目才剛剛一個多月，還沒有適應這種黑白顛倒的生活。說來也怪，這個“驚叫一點半”節目收聽率極高，是臺里最賺錢的一檔節目，但主持人卻接二連三地更換，且每個干的時間都不超過半年。

這時，有聽眾打進來了電話，小丁幫艾迪把電話切了進去。

“這位聽眾朋友，您好。這么晚了您還沒睡，是有什么心事嗎？”艾迪的聲音溫柔而富有磁性。電話的那頭傳來一陣“嗞嗞”的聲響，像是話筒在地上拖動的聲音，然后，隱約傳來一個女人嚶嚶的哭泣聲。

艾迪剛想問話，對方卻出聲了：“我打電話是想告訴你，你剛才講的那個故事，是真的。那個男人就是我男朋友，他那天下了夜班，剛下樓，就被樓上掉下來的花盆砸死了……”女人說到這里，又哭了起來，“肯定是有人要故意害他，可警察卻說這是一個意外……”艾迪愣了一下，忙說：“您好，這位女士。我非常同情您的遭遇，但既然警方說這是一個意外，相信一定是有證據的。人死不能復生，還請您節哀。”女人卻像沒聽到艾迪的話一樣，繼續哭訴起來：“我真的很想我男朋友。只要能再見他一面，讓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有人說喝醉了，就能看見死去的人，可是我已經喝了十幾瓶酒了，為什么還是看不見他……”

原來是個醉鬼！像這個女人這樣，喝醉了打電話進來說胡話的，艾迪這個月已經遇到三個了！艾迪忽然氣不打一處來，他打斷那個女人，說：“你真的很想見你的男朋友嗎？無論讓你做什么，你都愿意？”女人愣了一下，然后肯定地說：“是的！你有辦法讓我見到我的男朋友？”

“對，我有辦法。”艾迪的嘴角露出一絲壞笑，“現在，你隨便找一棟高樓，爬上樓頂，然后縱身往下一跳── 我敢保證，你馬上就能見到你的男朋友！”

電話那頭停頓了一秒，然后便瞬間掛斷了。

2.街頭女尸

“你瘋了？”節目結束后，小丁急忙奔過來，說，“萬一那個女的真的跳樓自殺怎么辦？你不就成教唆犯了？”艾迪拍拍他的肩膀，笑著說：“放心吧，那個女人不過是喝多了，打個電話進來想整我罷了！她這種人啊，我見多了。別想太多，趕緊回家睡覺吧！”

第二天，艾迪剛到臺里，就發現氣氛有點怪怪的。有幾個人似乎想對他說什么，卻欲言又止。艾迪莫明其妙地坐到座位前，打開電腦。很快，他的表情就僵住了。

只見彈出來的新聞窗口上，赫然有這樣一條新聞：我市一女子于凌晨三點跳樓身亡！艾迪忙點開新聞鏈接，把臉湊到顯示器前。原來，大約今天凌晨三點的時候，有一名女子爬到一棟28層高樓的樓頂，翻過樓頂的圍欄，跳了下來。該名女子當場死亡。目前，該名女子的身份尚不確定，警方初步認定死者系自殺。

艾迪的額頭直冒冷汗，他難以置信地說：“不可能！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傻的人？”這時，小丁走過來，猶猶豫豫地對艾迪說：“臺長……叫你去他辦公室一趟。”

艾迪硬著頭皮進了臺長辦公室。只見臺長一臉嚴肅地坐在老板椅上，旁邊的沙發上還坐著一個身穿警服的男人。臺長的臉色十分難看，他對艾迪說：“這位警官想跟你了解一下昨晚節目里，那個女聽眾的事情。”

艾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結結巴巴地辯解道：“警官先生，我以為那個女的是在惡作劇，只不過是想跟她開個玩笑罷了！我并不是真的……”對方卻打斷他說：“艾迪先生，我們懷疑你有教唆聽眾自殺的嫌疑，請跟我走一趟吧。”艾迪聽了，兩腿一軟，癱坐在沙發上。

不過，兩天后，艾迪就被放了出來。因為警方已經查明，那名跳樓女子并非自殺，而是被人推下去的。原來，這名死去的女子叫夢婷。那天凌晨，她在城郊攔了一輛貨車，想搭便車回市里。當時車里除了司機，還有另一個男人。夢婷怎么都沒有想到，自己已經上了一條賊船。這二人其實是兩個混混，這輛貨車就是他們剛偷的。他們見夢婷有幾分姿色，便起了歹心。司機將車開到一個偏僻的地方，企圖對夢婷施暴。夢婷奮力反抗，不想卻將頭猛撞在車窗上，昏了過去。二人以為她死了，當場就慌了。恰在此時，他們聽到了廣播里艾迪和那名女聽眾的對話，于是靈機一動，將車開到市里，趁著夜色，將夢婷抬上了一棟高樓的樓頂，然后將她推了下去，造成她跳樓自殺的假象，企圖嫁禍給艾迪。

兩人本來打算趁著天黑，將車開到鄰市銷贓，但卻因為夢婷耽擱了時間。等他們解決掉夢婷，再準備出城時，天已經亮了。又因為車主報警及時，警察早就候在了各個關卡，將二人逮了個正著。后來，警察在貨車的車座下面找到了一個錢包，里面有夢婷的身份證。一番嚴審，兩人便招了供。案子就這樣真相大白了。

但這件事并沒有到此結束。艾迪雖然被無罪釋放，卻沒能逃過聽眾的口水。各大論壇和微博上，到處都是針對艾迪和電臺教唆聽眾自殺的聲討。盡管如此，“驚叫一點半”的收聽率卻一路飆升，創下了臺里的新紀錄。而臺里則不得不迫于輿論壓力，更換了節目主持人。

艾迪回到家后，終日郁郁寡歡，以酒為伴。漸漸地，他開始發現事情有點不對勁了。有時，他明明聽到了敲門聲，但等他打開門一看，外面卻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有時，他半夜醒來，會聽到樓上隱約傳來奇怪的聲音，像是一個女人在壓抑地哭泣！有一次，艾迪正在浴室洗澡，水停了。他正感到奇怪，忽然，蓮蓬頭里流下來一些黏糊糊的液體，滴在艾迪的頭上，還有一股難聞的腥味。他用手摸了一把，伸到眼前一看，不由嚇得尖叫起來，只見粘在他手上的，竟然是一片猩紅色的血跡！

艾迪嚇得衣服也顧不得穿，圍著一條浴巾就沖出了浴室。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響起了一條短信提示音。艾迪急忙抓起手機，點開收件箱，發來消息的是一個陌生的號碼，里面說：雖然夢婷不是被你殺死的，但歹徒是因為聽了你的建議，才把夢婷推下樓的，所以，你也是謀殺夢婷的同謀！小心夢婷的冤魂來找你！看到這里，艾迪愣住了，他想起這幾日遇到的怪事，不由驚出了一身冷汗。他顫抖著雙手，給那條短信回復道：那你覺得，我應該怎么辦？過了一會兒，短信提示音又響了，艾迪急忙點開，只見上面寫著：替夢婷報仇！

報仇？謀害夢婷的歹徒不是已經落網了嗎？艾迪不由奇怪起來，于是干脆撥打那個發短信的號碼，誰知，話筒里卻傳來關機的提示音。思量再三，他決定到夢婷的家里，一探究竟。

3.意外收獲

艾迪以安慰死者家屬的名義，從警察那里打聽到了夢婷家的地址。他喬裝打扮一番，找到了夢婷的家。來開門的是一個雙眼無神的老太太。艾迪自稱是夢婷生前的朋友，前段時間在外地出差，沒能趕上夢婷的葬禮，現在特地來看看她。老太太“哦”了一聲，將艾迪請進了屋子。

艾迪走進房間，先在夢婷的遺像前拜了拜，然后委婉地向老太太打聽，夢婷死前是否發生過什么奇怪的事情，誰知老太太一口回絕道：“我是個瞎老太婆，夢婷很少跟我說話。她的事情，我都不知道。”艾迪又在房間里轉了一圈，并未發現什么異常，只好告辭。臨走前，他從包里拿出剛從銀行取的一萬塊錢現金，送到老太太的手里，說：“婆婆，夢婷生前曾借給過我一萬塊錢，現在她人走了，這錢，我就還給您吧。”艾迪這樣做，是想彌補自己心中的愧疚。

老太太愣了一下，說了聲“謝謝”，接過了錢。艾迪雙手把老太太的手握了握，便起身告辭。他剛走出門，還沒走出幾步，老太太忽然追了出來，喊住了他：“小伙子，你等等！”艾迪一愣，轉身走了回來。只見老太太手里拿著一個檔案袋，對艾迪說：“小伙子，我相信你是個好人。前幾天，也有個人來看夢婷，我老太婆雖然眼瞎，心卻不瞎，我知道他根本不是夢婷的朋友，而是來找什么東西的。夢婷出事前，曾把這個東西交給我，讓我好好保管。現在她人不在了，我也看不見，就把這個東西交給你吧。希望我沒有‘看錯人。”

艾迪謝過老太太，匆匆回到家，他打開檔案袋一看，里面的東西讓他差點兒驚掉下巴。

半個小時后，艾迪再次坐到了警察的對面。他在夢婷的那個檔案袋里找到了一個本子，里面竟然是他們電臺臺長收受賄賂的證據！

警方根據艾迪提供的證據逮捕了臺長。開始臺長還想抵賴，但面對如山的鐵證和警方的心理攻勢，他很快就心理崩潰，坦白了一切。

原來，“驚叫一點半”憑著超高的收聽率，成為了臺里的金牌節目，廣告商們爭相競價。而臺長，自然在其中撈了不少油水。但紙畢竟包不住火，臺長受賄的事情很快被臺里的幾個節目主持人知道了。

當時主持“驚叫一點半”的主持人叫金星。他恃才傲物，性格十分張揚，和臺長一直不和。當他得知臺長的受賄行徑后，沒有像其他幾個知情的主持人一樣裝聾作啞，而是揚言要去告發臺長，還宣稱自己已經掌握了重要證據。金星本來只是想嚇唬嚇唬臺長，滅滅他的威風。誰知臺長做賊心虛，以為金星真的要去告發他，便先下手為強，殺了金星滅口。

但臺長卻始終沒有找到金星口中的證據。就在這時，忽然有一個叫夢婷的女人找到了他。對方稱自己是金星的女友，她挑釁地對臺長說：“金星生前曾把一些東西交給我保管，想必臺長大人一定會感興趣的。”說著，從包里掏出了一個檔案袋。夢婷手中拿的，正是那個存有臺長受賄證據的檔案袋。臺長當時就慌了，他問夢婷：“你到底想怎么樣？”夢婷卻說：“您別緊張，我不過是手頭有點緊，想借點錢花花而已。”臺長無奈，只好滿足夢婷的要求。沒想到夢婷是個十分貪婪的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勒索臺長。臺長終于忍無可忍，下了狠心，決定把夢婷騙出來滅口。

那晚，他約夢婷去參加一個晚宴。宴會散場后，時間已近午夜。臺長以安全為由，開車送夢婷回家。他卻將車開到了市郊一個偏僻的樹林里，掏出事先準備好的瑞士軍刀，打算殺了夢婷滅口。誰知夢婷早有防范，忽然從包里掏出一瓶防狼噴霧，“噗”的噴了臺長一臉。臺長號叫著捂住了眼睛，夢婷趁機打開車門逃走了。

當時，已經過了凌晨，夢婷一邊沿著公路奔跑，一邊焦急地向前方張望。終于有一輛貨車開了過來，夢婷急忙將它攔下，懇求司機帶自己回城。夢婷怎么也沒想到，自己才出狼窩又入虎穴，車上的兩個男人竟然對她起了歹心。這才有了夢婷被害的一幕。

第二天，臺長聽說了夢婷被害的消息，不由拍手大笑道：“真是天助我也！”后來，他又去夢婷家里尋找那個檔案袋，卻沒有找到，但他見夢婷的奶奶是個瞎子，又對夢婷的事情一無所知，便放下了心。誰知，這個檔案袋竟然陰差陽錯落到了艾迪的手里。

4.故事背后

臺長落網后，夢婷的故事有了續集。艾迪一夜之間從網友們口中的罪人成了英雄。電臺通知艾迪重新回來上班，繼續主持“驚叫一點半”。回到臺里以后，艾迪發現導播換成了一個叫麥琪的女孩。她在臺里已經工作了好幾年，之前一直在做文案工作，和艾迪接觸不多。

麥琪見到艾迪，熱情地上來和他打招呼，并主動報上了自己的電話號碼，讓艾迪存下她的號，好方便聯系。艾迪拿起手機，按麥琪報的號碼輸入起來。忽然，他的手僵住了。麥琪的手機號碼，竟然就是他在家時，收到的那兩條奇怪短信的號碼！艾迪抬起頭，驚訝地問：“你是……”

麥琪豎起食指，在嘴邊做了一個“噓”的動作，然后說：“要想知道真相，今晚請我吃飯！”

晚上六點，麥琪和艾迪坐在一家西餐廳里。艾迪震驚地聽麥琪講完了這個故事最后的一個秘密。

原來，麥琪當初也聽說了臺長受賄的事，但她一個小小的文案，對此當然不敢多言。直到有天，金星在主持完當天的“驚叫一點半”后，被樓上掉下來的一個花盆砸中，當場身亡，她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果然，事后不少“知情人士”都莫明其妙下了崗，而“驚叫一點半”的主持人也頻繁更換，再也沒人像金星那樣，敢凌駕于臺長的威嚴之上了。

麥琪一直很欣賞金星，她始終對金星的死心存疑慮，但自己無憑無據，無法查清事情的真相，搞不好還會引火上身。于是她利用職務之便，給“驚叫一點半”寫了一個和金星一樣離奇死亡的“驚叫故事”。在艾迪讀完這個故事后，她又故意裝成醉酒的女聽眾，說這個故事是真的，想以此刺激臺長，讓他露出馬腳。

但麥琪怎么都沒想到，自己的“歪招”竟陰差陽錯害死了夢婷，她心中愧疚不已，于是一直暗中關注此案。想不到竟被她意外得知，夢婷曾是金星的地下女友，且在金星死后和臺長來往密切。麥琪覺得此事必有蹊蹺，但她在臺長手下做事，畢竟有所顧忌，于是便想到讓已經離職的艾迪調查這件事。這才有了她給艾迪發奇怪短信的事。想不到，艾迪誤打誤撞，真的查出了一個驚天內幕。

聽了麥琪的話，艾迪用手一點她的額頭，假裝生氣地說：“好啊，你在幕后藏著，卻把我推到臺前當炮灰！”忽然，艾迪好像想起了什么，疑惑地說，“可是，我在家那幾天，確實發生了非常詭異的事情……難道，夢婷的冤魂真的來了？”麥琪一愣，想了想說：“也許是你潛意識里對夢婷的死有愧疚，加上心情抑郁，又天天酗酒，自然容易產生幻覺。”

艾迪聽完，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麥琪卻在心里偷偷一笑，艾迪哪里知道，為了讓他乖乖就范，麥琪專門租了他家樓上的房間，天天裝鬼嚇他。門外的敲門聲，樓頂的哭泣聲，都是她搞的鬼。至于那蓮蓬頭里流出的鮮血，其實是麥琪從肉鋪里買來的新鮮豬血，破壞了水管，從樓上偷偷灌進去的。

選自《今古傳奇故事版》2017.10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