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
2017年9月,湖南省岳陽市警方打掉了一個涉黃直播平臺。此時,遠在湖南省長沙市工作的林凱旋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的舉報終于取得了成果。很快,他又開始了另一場“非常拯救”,他要救的人,是他的前女友及其丈夫。前女友就是該直播平臺的主播,而她的丈夫,則是他曾經的情敵……
2017年9月8日,林凱旋從長沙回岳陽老家探望父母,遇到了高中同學張巖,張巖神秘兮兮地告訴他:“你知道趙美琪在干什么嗎?她‘下海了。”林凱旋不解其意,張巖拿出手機,點開一個名為“夢幻直播”的APP,找到昵稱為“美美”的女主播頁面,頭像上是一個濃妝艷抹,衣著暴露的女子,確實和趙美琪很像。林凱旋不敢相信。張巖說:“真的是她,她的聲音我太熟悉了。”林凱旋的心驀地一沉,對張巖說:“別看這些烏七八糟的東西!”張巖并不知道,高中畢業后,林凱旋和趙美琪曾談過一年多戀愛。
當晚,林凱旋借用張巖的賬號,登錄直播平臺。他發現這是一個藏污納垢的平臺,表面上是正常直播,但如果繳納更多會費,成為黃金VIP會員后,就能看到一些女主播露骨的淫穢表演,甚至是一對一視頻服務。21時整,“美美”上線了,她穿著小背心和熱褲,在攝像頭前一邊跳舞一邊向粉絲討要“火箭”“名車”,這些是由粉絲充值購買的虛擬直播幣。她的粉絲有近5千名,刷屏飛快,打賞不斷。屏幕上充斥著不堪入目的彈幕:“美美今晚穿得太多了。”“小姐姐今晚陪我睡?”“美美”舞蹈動作更激烈了:“下周二我就要到VIP房間直播了,親們繼續捧場喲。”粉絲們反應熱烈,說早就想“全方位”欣賞她了。
看到這里,林凱旋差點將手機摔到地上,內心五味雜陳。這還是當年那個一說話就臉紅的女孩嗎?還是那個在戀愛中連牽手都會羞怯的女孩嗎?
時年28歲的林凱旋是岳陽市人,趙美琪是他的高中同學。高中時代,趙美琪性格內向,長相甜美,林凱旋默默地關注著她,暗生情愫。2009年高中畢業時,他在她的留言本上寫道:“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白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林凱旋考上了揚州大學,趙美琪入讀岳陽一所職業學院。大四那年,尚未戀愛的林凱旋得知趙美琪仍是單身,向她發動了愛情攻勢,兩人戀愛了。2013年7月,林凱旋大學畢業,先是在長沙鼎盛物流公司任職,2016年,他與朋友合伙經營一家餐廳。趙美琪則在岳陽市一家連鎖店做財務。本以為他們的愛情會修成正果,哪知半路卻殺出個情敵,他叫雷波,是連鎖店供貨商的銷售員。異地戀不敵時刻的陪伴,2014年6月,趙美琪向林凱旋提出分手。林凱旋趕到岳陽,沖動之下與雷波打了一架,兩人都受了輕傷,林凱旋更多的是心傷。
林凱旋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2016年底,他與長沙某酒店員工陳菲相戀,他很珍惜這份感情。
沒想到“再見”初戀,她竟是這個樣子。林凱旋猶豫再三,還是撥通了趙美琪的手機號碼。他并沒有提及直播一事,只是詢問她過得怎么樣。趙美琪冷淡地敷衍了幾句就掛斷了。林凱旋想起當年她分手時的決絕,想起雷波下手時的狠心,他苦笑了一下:自己到底搭錯了哪根神經,管這樣的閑事?可是,他的腦子里總晃動著趙美琪直播時的情形,眼神里藏著一絲無奈。到底發生了什么事,讓她變成了這樣?聽說她與雷波在兩年前結婚,難道是雷波慫恿她如此?林凱旋思前想后,決定與趙美琪見面,但她不再接電話。
雖然他們之間已無瓜葛,但林凱旋無法接受趙美琪墮落到涉黃直播,那不僅丟掉尊嚴,更是一條涉嫌犯罪的不歸路啊。次日,林凱旋輾轉打聽到趙美琪家的地址。敲開門后,趙美琪無比震驚與慌亂,林凱旋二話不說擠進了門。屋子里散發著異味,雷波的聲音從臥室里傳來:“是誰呀?”林凱旋快步走到臥室,只見雷波躺在床上,身體消瘦,床頭柜上擺滿了藥瓶,地上的盆子里放著一堆臟衣服,異味就是從衣服里散發出來的。雷波沙啞著嗓子說:“你來干什么?美琪,快讓他出去!”他努力想坐起來,卻無能為力。
雷波正處于病中,且病得不輕。林凱旋返回客廳追問趙美琪,她猶豫了一會兒說:“我老公半年前為了救我,被車撞了,雙腿癱瘓。你趕緊走吧,不然對他刺激更大。”他脫口而出:“你是為了掙錢給他治病,所以才……”看到她無助的眼神,他沒有再說下去。
趙美琪說:“我只能在家照顧他。你走吧,不要再刺激他了。”林凱旋問:“你們需要幫助嗎?放心,我現在是以同學身份來見你的。”趙美琪說:“我在家照顧他,還開了一家網店,日子過得去。”她明顯在說謊。臨走時,林凱旋小聲說:“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一步錯,步步錯,現在回頭還來得及。”趙美琪突然爆發了:“你是來看笑話的嗎?我現在這個樣子,你高興了吧?我不想再看到你!”說著,她大哭起來。這時,雷波在臥室里大喊:“林凱旋,如果你敢欺負美琪,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林凱旋只得落荒而逃。
一個女人,放下自尊,做著違背初衷的事,只是為了救她的丈夫。看來,她是真的愛雷波。林凱旋心酸不已。自己曾愛過的女人,孤立無援,淪落到這個地步,真是造化弄人。他實在無法向趙美琪開口勸誡,因為那會傷害她,就讓她在同學面前保存點自尊吧。
可是,時間緊迫,該如何制止她繼續滑向深淵?
林凱旋給張巖打電話,請他為趙美琪保密。張巖得知趙美琪的困境,深表同情。當天下午,兩人一同前往岳陽市公安局舉報了“夢幻直播”平臺。
岳陽警方早就盯上了這個涉黃直播平臺,經查,此平臺名稱從最初的“狼友”變更至“夢幻”,后改為“逆境”繼續直播,不斷變換域名和軟件下載地址。接到林凱旋的詳細舉報后,2017年9月中旬,警方徹底端掉了該平臺,抓獲一批犯罪嫌疑人。趙美琪的“美美”賬號因未參與淫穢表演,所以沒有涉案。她并不知道,是林凱旋及時將她從泥沼邊緣拉了起來。
此時,趙美琪憂慮地看著病床上的丈夫。原來,2017年3月14日傍晚,夫妻倆在沿江路散步,一輛套牌車歪歪扭扭沖過來,沖向趙美琪。千鈞一發之際,雷波將妻子推開,自己卻被重重撞擊,脊髓嚴重受傷,下肢癱瘓。肇事司機棄車逃逸,警方至今一直沒有找到肇事者。雷波在醫院治療兩個月,花光了家底,還欠下一大筆外債。趙美琪不離不棄,一心想讓丈夫站起來,但沒有治療費,只能在家照顧。她無奈辭職,開了網店賣土特產,但生意冷清,入不敷出。這時,一名前同事慫恿她加入了直播平臺。為了獲得更多的打賞酬金給丈夫治病,在直播老板的不斷蠱惑下,她的言語穿著也越來越暴露,準備“豁出去了”。由于長期用藥,雷波晚上9點就昏睡過去,這時,趙美琪就開始拖著疲憊的身軀做直播,用濃妝艷抹掩蓋內心的苦楚。直播平臺被禁,雖然斷了她的“生路”,但她慶幸自己沒有邁出那骯臟的一步,否則現在就進了派出所。丈夫身邊離不開人,她開始為生計發愁。
9月20日上午,趙美琪家里來了她的高中同桌兼閨蜜李秋梅。李秋梅在杭州工作,趙美琪婚后,她們偶爾打打電話。再次相見如此凄涼,李秋梅流淚了。她拿出一筆錢,趙美琪堅決不收。李秋梅嘆道:“你還是那么要強。這樣吧,我手里有一批暢銷的廚房多功能料理機,請你做代理,你開一家微店吧。”有過網銷經驗的趙美琪答應了,很快就申請開通了微店。
令人驚訝的是,一個月時間,趙美琪的微店就賣出了一百多臺料理機,贏利近萬元。趙美琪激動地對丈夫說:“咱們有救了!”她定期帶他去醫院康復治療,還添置了一臺輪椅。雷波對于賺錢如此容易心存疑慮,趙美琪說:“是秋梅雪中送炭!”第三個月,生意依然如常,趙美琪漸覺蹊蹺:大部分賬號都是重復購買,有的人一買就是幾臺。她意識到,李秋梅在變相幫她。在趙美琪的追問下,李秋梅這才透露,三個月前,林凱旋與她聯系,提出請她出面幫趙美琪開一家微店,由林凱旋供貨。趙美琪心情復雜,當即撥通了林凱旋的手機。電話里,林凱旋讓她別放在心上,說他從事餐飲行業,那些料理機都是合作的客戶買的,讓趙美琪代銷而已,對他來說是舉手之勞。趙美琪感動之余,卻心生惶恐。林凱旋為什么這樣幫她?他應該幸災樂禍才對,畢竟,當年的情殤不是那么輕易能抹平的。
雷波很快就知道了真相,他向趙美琪吼道:“我不治了!我不接受他的憐憫!他這是在羞辱我!”他甚至懷疑趙美琪背著他做了什么對不起自己的事。雷波受傷癱瘓后,喜怒無常,趙美琪無奈地關閉了微店。
林凱旋出錢幫助趙美琪,并不想一直瞞著女友陳菲,就“先斬后奏”了。他讓趙美琪“代理”的這些貨其實根本不存在,只是他為了方便捐錢給她設置的“中轉站”。他借來一些親友的賬號下單,然后把差價捐給趙美琪。幾個月時間,他資助了趙美琪兩萬多元。面對男友的“投案自首”,陳菲“勒令”他交代動機,林凱旋坦然地說是作為老同學幫忙,如果對方是其他人,他也會出手相助。但陳菲仍然不依不饒。林凱旋建了一個高中同學微信群,他把陳菲也拉進了同學群。大家得知趙美琪的困境,一起湊錢捐給她,但趙美琪堅決不收。大家在群里討論如何幫趙美琪,一個同學說,林凱旋,你做餐飲,不如幫她搞一個家庭美食作坊,專送外賣。林凱旋覺得這個主意不錯。
目睹同學們的愛心及對林凱旋的充分信任和贊譽,陳菲釋然了:若換成是自己,也不會袖手旁觀。
2018年1月的一天下午,林凱旋來到趙美琪家。他說明來意,趙美琪并沒有提出異議,而是將目光投向臥室。此時,雷波剛午睡醒來,大聲問是誰來了,林凱旋向趙美琪表示他要單獨與雷波說話。
林凱旋走進臥室,關上門,拿來一把椅子坐下。雷波像一只刺猬似的發飆了:“你憑什么闖進我家?”林凱旋一字一句地說:“今天,咱們談談男人之間的話題。趙美琪是你的妻子,但她也是我的同學,更是我曾經的戀人!”雷波說:“那又怎么樣?你乘人之危,用錢來羞辱我!”林凱旋冷冷地說:“呵呵,你知道你的自尊是怎么換來的嗎?”他告訴雷波,三個月前,趙美琪在涉黃直播平臺做主播,差點陷入泥沼,是他向警方舉報打掉了直播平臺。林凱旋拿出手機給雷波看相關新聞:“作為一個男人,你難道還要堅守所謂的自尊心嗎?”雷波驚呆了,他萬萬想不到,妻子居然為了他做出如此大的犧牲,一時間,熱淚滾滾而下。
林凱旋說:“趙美琪一心想讓你站起來,你的靈魂卻一直跪著!有這樣愛你的女人,你還害怕什么?”雷波抹著淚說:“我……我對不起她。”林凱旋說:“其實我早就有了女友,她當初也反對我幫助你們,但現在她放心了,因為她知道,我很愛她。不過說老實話,我還是有點嫉妒你,怎么你就能讓美琪對你貼心貼肺呢?”雷波不好意思地笑了:“大概是因為,在我出事前,我愛她勝過愛我自己吧。”林凱旋握了握他的手,輕聲說:“關于主播的事,咱們對她要保密……”
門突然推開了,趙美琪流著淚進來。剛才的對話她都聽到了:自己何其幸運,生命中遇到了兩個這么好的男人。雷波流著淚說:“美琪,不管結局如何,我都要自救,我們接受凱旋的好心吧,咱們一起創業!”
2018年1月至2月,趙美琪每隔兩天去長沙學習烹飪技術,掌握了必備技能。陳菲主動給她提供各種方便,趙美琪被這個心無芥蒂的單純女孩打動了。
3月底,林凱旋與20多個同學一起湊錢為趙美琪購置了廚房設備,又替她請了一個得力的廚師。這一次,趙美琪沒有拒絕大家的幫助,她明白了,接受他人幫助,也是一種美德。她感慨地對丈夫說:“我們一定要由弱者變成強者,有了能力再去幫助別人。”
2018年4月2日,“美琪家庭廚房”開業,使用的食用油和調料,全是可靠的名牌產品。為了保證食材新鮮,趙美琪每天凌晨5點就去采購,再仔細清洗、配菜。在林凱旋的指導下,趙美琪琢磨出一套標準化制作方式,每個菜的食材、調料配比、火候,都嚴格按標準執行,每份餐盒都有精準的送出時間封簽。
趙美琪的同學紛紛下單支持,由衷地贊嘆她做出了良心外賣。很快,“美琪廚房”成為食客的外賣首選,生意應接不暇。雷波也成了大忙人,坐在輪椅上不停地接單,精神狀態明顯好轉。晚上八點,社區醫生準時上門給雷波做康復治療。雷波的身體漸漸開始恢復,下肢有了感覺。夫妻倆對未來充滿了信心。
2018年5月31日,林凱旋帶陳菲回到岳陽老家。午餐時間,林凱旋說要在家請客,隨即拿出手機點了外賣。半個小時后,外賣一送到,陳菲便埋頭吃了起來。她抬起頭,看見林凱旋征詢的目光。她微笑著說:“很美味!我吃出了愛心的味道。看來,你的徒弟出師了。”林凱旋笑了。陳菲溫情脈脈地看著他,她想,有這樣一個坦蕩而善良的男友,此生何求?
編輯/涂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