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的聲音

喬葉

當(dāng)我第一次教女兒使用“謝謝”這個詞的時候，她好奇地問我，“為什么要這么說？”“因?yàn)檫@是一種禮節(jié)?！薄笆裁词嵌Y節(jié)？”“禮節(jié)就是各種慣用形式?！蔽矣米值渖系慕忉寔矸笱芩?，然后很快岔開了話題。“大人們的事情，我老是想不明白。”女兒嘆了口氣，沒有再問下去。不過，從那以后，她便很乖地在各種場合說著“謝謝”。

一天下午，過馬路的時候，她突然問：“是不是所有幫助過我們的人，我們都應(yīng)該說聲‘謝謝？”“那當(dāng)然！”穿過斑馬線，她拉住我的手，讓我在路邊站住，問道：“那我們是不是也應(yīng)該謝謝警察叔叔為我們指揮交通？”“是的。”“可是，他每天指揮這么多人，為什么卻沒有一個人去謝他呢？”“因?yàn)闆]有人認(rèn)為有這個必要。”我真想這么說，然而想了想，還是笑道：“因?yàn)樗ぷ?，要是每個人都跑去謝他，他還怎么工作呢？”“可是，好多天好多天，我都沒有看見一個人去謝他呀！”女兒鄭重地說，“媽媽，我想謝謝他?！薄捌鋵?shí)，我們沒有必要去謝他?！蔽倚⌒牡卣遄迷~語，“要是這么說，我們要感謝的人就太多了。紡織工人為我們織衣料，我們應(yīng)當(dāng)感謝；老師教我們知識，我們也應(yīng)當(dāng)感謝；醫(yī)生為我們看病，我們也要感謝。這一輩子要謝的人，謝都謝不完了。”

“媽媽，其實(shí)我一直想謝謝您。”女兒突然說。望著她小小的面容，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對“謝謝”這個詞的理解和使用是多么呆板和可笑。多少年了，我已經(jīng)不懂得“感謝”的核心意義了。我所謂的感謝不過是一個單純的社交詞語。

“媽媽，我可以向他說聲謝謝嗎？”女兒又問?！翱梢?，不過要等他換過崗?！蔽艺J(rèn)真地答應(yīng)她，她高興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我們站在路邊的柳樹下等了半個小時，那位警察終于下崗了，我領(lǐng)著女兒走到他的面前?！笆裁词拢俊彼麊??！拔乙x謝你，你指揮交通太辛苦了。”女兒說。警察愣愣地看著我們，許久，他“噢”了一聲，笑道：“你看，這有什么，天天這樣的?！?/p>

我們默默地走在街上，我忍不住對女兒說：“媽媽也想謝謝你。”“為什么？”“不為什么，不為什么也可以謝的。”我說。

是的，不為什么也可以感謝的?；蛘哒f為了愛，為了感覺，為了彼此存在的需要，為了一些簡單而樸素的事情，甚至僅僅為了活著本身，我們就可以有無數(shù)感謝的理由。而我之所以感謝女兒，也許僅僅是因?yàn)樗脑捳Z，像是出自天使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