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為什么會懷舊

王瑢

2018年初，20年前的熱門電視劇《還珠格格》重播，依然受到許多觀眾的熱捧，一度成為收視冠軍。2018年春節，一款20世紀90年代深受歡迎的飲料，在市場上銷聲匿跡20年后“起死回生”，在某電商平臺上創出3天賣出3萬箱的銷售佳績。這些現象的背后有一支共同推動的力量，那就是人們的懷舊心理。有人認為，人之所以懷舊是因為老了。果真如此嗎？

不僅僅是思鄉

英語中的“懷舊”一詞源于希臘語“回家”和“痛苦”。1688年，瑞士醫生霍弗發明了這個英語單詞，用來描述在萬分想念家鄉的瑞士士兵身上觀察到的病情。霍弗將懷舊視為包括哭泣、昏厥、發熱和心悸等癥狀在內的一種疾病。他建議用瀉藥、麻醉劑或者放血來治療這種疾病，如果各種療法不能奏效，那就直接把患者送回家鄉。

在此后的很長時間內，懷舊都被等同于思鄉病。例如1938年，在《英國精神病學雜志》上發表的一篇論文將其定義為“移民身上發生的精神錯亂”，即思鄉、疲憊和孤獨感夾雜在一起所導致的病癥。

直到20世紀下半葉，懷舊的概念才跳出了疾病的框框。研究人員開始認識到，懷舊不是某種罕見的苦惱，而是在世界上所有文化中都可以見到的一種情緒。作為快樂和渴望的混合體，它苦樂交織的特性是獨特而有普適性的。

“在全世界，人們對什么是懷舊有著類似的認知和理解。”美國北達科他州立大學的勞特利奇表示，“這是與生俱來的東西，也是人性的組成部分之一。”

英國南安普敦大學的維爾德舒特及其同事發現，總體而言，大多數人每星期至少體驗一次懷舊的感覺，不過有些人比其他人更容易陷入懷舊。很多人以為懷舊會導致孤獨感，其實這是一種誤解。懷舊是孤獨感的有效解藥，而不是病因。在我們感到情緒低落的時候，懷舊往往能提升情緒的健康水平。

維爾德舒特及其同事已經發現，通過對懷舊事件進行反思，人們感覺和其他人的關系更加緊密，并增進了樂觀感覺和自我尊重。勞特利奇的研究也有類似的發現，他指出：“當人們感到不確定或者不舒服時，他們可能用回憶作為安定內心的力量。”

歲月銀行的信用記錄

為什么懷舊能產生安撫情緒、振奮人心的力量？有一種理論認為，這是因為懷舊賦予我們一種生命中的延續感。當我們的生活（比如職業、居住地和人際關系）發生重大變化的時候，懷舊讓我們回憶起生命中點點滴滴的幸福時光，提醒我們，原來我們擁有那么多美好的東西。這讓我們有更多信心和勇氣去面對生活中的變化和挑戰。

美國社會學家戴維斯將懷舊比作申請銀行貸款時的信用審核，回望我們的過去就好比在審視我們的信用記錄，如果過去的情況不錯，那暗示以后多半也會如此。確實，其他研究人員已經證明，懷舊提升了樂觀情緒，并且給人們更多的勇氣來追求目標。

從某些角度來看，懷舊是記憶的副產品。懷舊的回憶并非分毫不差，因為我們通常會過濾一些內容，而聚焦于積極的一面。每當我們回憶起來什么事，都會重新激活回憶，對其內容進行細微的調整。

美國錫拉丘茲大學的巴察說：“懷舊的回憶都帶有情緒化的色彩，而與具體發生的事情無關。特定的細節回憶是完全不準確的，甚至純屬我們的虛構。我們也許記不清細節，比如我們第一天上學的時候媽媽穿著什么衣服，但是我們記得她給予我們的信心。”

團結與排外

懷舊的回憶往往涉及最美好的日子：家庭旅行、暑假、慶祝會。人們偏愛戴上玫瑰色濾鏡回望過去，從進化的角度來看，這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如果像抑郁癥患者那樣，在回憶時聚焦了消極體驗，無疑難以適應環境變化，影響生存能力。

就人類整體而言，集體懷舊現象能夠催生歸屬感，并且強化群體內部關系。這在早期的部落社會里可能有助于生存。但是，這種團結一致的力量是以對外人的排斥為代價的。有研究發現，當希臘學生聽過希臘歌曲之后，集體懷舊水平升級，他們會更喜歡希臘的電視節目和食品，而對國外的電視節目和食品做出更加負面的評價。

一個針對荷蘭人的研究發現，高度的集體懷舊感與對外來移民的偏見高度相關。研究人員表示，國民的懷舊往往將不屬于其群體的人們排除在快樂、安定、寧靜的過去之外。問題是，所謂“無憂無慮的過去”，其實是經過懷舊者的回憶粉飾后的產物。事實上，所謂的“過去的好時光”充斥著更低的生活水平、更短的人均壽命和一大堆麻煩。

壞處與好處

還有一種懷舊也會帶來很大的危害，這就是預感性懷舊。所謂預感性懷舊，是指人們以未來的視角，懷念可能會失去的現在。用巴察的話說，這是一種“現在的日子還沒有消逝就開始懷念”的感覺。

經常體驗到預感性懷舊的人容易陷入悲傷和焦慮，完全難以享受當下的快樂。巴察正在開展研究工作，探究預感性懷舊是否會增加焦慮程度，以及焦慮的人是否更有可能產生預感性懷舊。

要減輕預感性懷舊的負面影響，首先要做的是認識到自己容易產生預感性懷舊，進而有針對性地給自己更多積極的暗示。巴察表示：“人們不妨對自己說：‘我確實應該最大化地利用好現在的時間，而不是沉湎在未來可能失去它的恐懼中無法自拔。”

類似的策略也可以減少集體懷舊可能產生的負面作用。比如，當兩個公司兼并時，可以多組織一些雙方員工共同參與的活動，從而增強集體凝聚力，將矛盾消弭在萌芽狀態。

除了對付懷舊的各種壞處以外，我們也能令懷舊發揮特定的好處。正如廣告商都知道的，激起懷舊之情是行之有效的銷售策略。慈善事業也是如此。一項研究發現，當慈善機構代表年輕的地震幸存者談及“恢復過去的榮光”而不是“迎接未來的輝煌”的時候，能收到更多的捐款。

維爾德舒特及其同事發現，人們一旦回想起與被污名化的人（比如精神病患者）在一起的共同經歷，就會改善對該群體的態度。維爾德舒特表示：“懷舊能讓人性變得更豐滿，喚起懷舊感甚至能抵消將年輕人推向激進化邊緣的社會疏離感。”

懷舊還可能幫助治療抑郁癥。用于治療老年人憂郁或者認知能力下降的往事回憶療法就包括了懷舊的成分，但是否確有好處還有待進一步研究。如果答案為“是”，治療就變得簡單了，患者只要記錄懷舊日志即可：回憶快樂的往事，并且將其寫下來。

巴察制定了一個標準來衡量人們的懷舊水平。其研究結果表明，近20年來人們的懷舊水平在上升。這意味著，我們必須重視懷舊及其可能產生的積極和消極的影響。有人認為，懷舊是退化的、僵化的力量。但是，它絕對不是一味拘泥于過去，它是一種具有前瞻性的、鼓舞人心的情緒。只有全面地了解它，才能更好地利用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