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珉
清晨的小山村,天際魚白,重重的木門響過,那頭水牛就在“哞哞”的叫聲中,走進薄霧的田野。
那時,還是大集體式的生產隊。隊里的耕牛是分配給那些使牛的老把式放養的。我纏住母親,要放牛。母親拗不過了,就去找了無數回生產隊長,才有了放牛的機會。
我非常珍惜能夠放牛的機會。天剛蒙蒙亮,不需母親喊我,就從床上爬起來,睡眼惺忪地走進牛圈。田野里浮動著薄薄的霧氣,一切都朦朦朧朧的,安靜極了,只有幾只鳥在樹丫上呀呀地叫著。
放牛的時候無事,就隨手折取一支鮮嫩的柳樹枝,將粗的一端用手把表皮剝成環形,反向用力擰柳枝上的表皮,表皮與里面的枝干就脫開了。在柳條細的一端,用割草的刀削成橢圓形,把表皮擰松,將枝干從表皮“筒”中抽出,一支柳笛就成了。
那青蔥的童趣,就握在手里,輕輕地吹,就吹出了蝴蝶和鳥的翅膀。吹著,甚至一口吹幾個,粗細不同,長短不一。哨音時而清脆,時而沉郁。它當然比不過笛子,但它純真,吹奏著心中的奏鳴曲。
笛聲穿越千年。那個叫王冕的大畫家,也是放牛娃出身。那日,王冕放牛倦了,就在湖邊的綠草地上坐著。王冕看見湖里的荷花,也是喜歡柳笛,邊吹邊想:古人說“人在畫圖中”,真是不錯。我何不來學畫呢。
于是,王冕邊放牛邊自學繪畫。三個月之后,他畫的荷花,顏色無一不像,只多了一張紙,就像是湖里長的,又像才從湖里摘下來貼在紙上的。
唐時,詩人陸龜蒙的《放牛》,寫盡暮色中的放牛情趣。“江草秋窮似秋半,十角吳牛放江岸。荒陂斷塹無端入,背上時時孤鳥立。日暮相將帶雨歸,田家煙火微茫濕。”群牛聚而分散,時有孤鳥立牛背,呈現出一幅日暮帶雨歸的幽靜畫面。
還有,“牧童遙指杏花村”,煙雨鄉村,倒騎著牛的放牛娃,笛聲悠揚,回蕩在靜謐的田野。或許也是吹的柳笛,高低和鳴,穿透山谷。
那時,放學后去放牛,是每天必做的事。我和小伙伴把牛兒趕到山谷的草地上,任牛兒自己去啃草,我們則跑到河里玩水,捉魚摸蝦,在草地上翻跟頭,在小河邊打水漂。玩累了,就坐在樹蔭下,折柳枝,做柳笛,盡情地吹。那個時候,沒有課外作業,沒有補習班,也不知道還要上大學。就只關心牛還在不在,有沒有跑去偷吃生產隊的莊稼。
黃昏時分,牛兒也就不怎么吃草了。昂起頭,等待我們把它牽回家。走近牛,用手輕輕拍一下,牛兒便一動不動,等我騎上它寬寬的脊背,然后就慢悠悠地走在田間的小路上。
牛的身影,承載著許多童年過往。一個孩童,口里吹著柳笛。一頭牛,慢騰騰地走著。遠處有裊裊升起的炊煙,鑲刻成一幅山村水墨畫。
柳笛吹著春,吹著風,吹著云,也吹遠了歲月。偶爾想起,或淡或濃的鄉愁便會涌上心田。
(孤山夜雨摘自《松江報》2018年3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