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狗陣”：新四軍首創令人捧腹的“生化武器”

○王貞勤（山東）

在艱苦卓絕的14年抗戰中，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敵后抗日軍民創造出許多獨具特色的抗敵妙招，除了諸如地雷戰、地道戰、麻雀戰等大家耳熟能詳的作戰手段外，廣大軍民還有許多精妙創新，為在敵后戰場堅持戰斗和奪取抗日戰爭的最終勝利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新四軍蘇北軍區淮海軍分區軍民首創的令人捧腹的“生化武器”——“臭狗陣”，就是其中頗具代表性的一例。

一塊難啃的“硬骨頭”

時值1943年盛夏，蘇北大地像被罩上了一個大蒸籠，天天都熱得讓人透不過氣來。

7月4日深夜，一支長長的隊伍邁著整齊的步伐，從東海縣一路往南，朝沭陽縣北部的重鎮桑墟開來。這支部隊，就是新四軍蘇北軍區淮海軍分區第三支隊七團的1000余名指戰員。他們之所以在夜間行軍，除了為不引起日偽軍的注意外，還可以避開白天的高溫。

1943年1月初，第三支隊隨著蘇北軍區淮海軍分區的設立而正式成立，由淮海軍分區副司令員覃健兼任該支隊司令員，章維仁任該支隊政委，轄第七、八、九團。第七團由原東海大隊編成，宋耀南任團長，主要活動在東海縣一帶。

“傳我命令，停止前進，就地宿營，注意隱蔽，準備戰斗！”當部隊行進到南距桑墟不足1公里的舒窯村附近時，宋耀南向部隊發出一連串指令。部隊剛到舒窯村頭，村里的狗突然叫了起來，為了避免驚擾敵人，指戰員們只好暫時宿在村外。

部隊剛安頓好，宋耀南顧不上休息，率領幾名營連干部、參謀和16歲的通訊員王守舉，前往桑墟日偽據點偵察。桑墟據點南距桑墟集不遠，南北長約150米，東西寬約100米；除四角各有一座炮樓外，中心還有5座炮樓，自地面至炮樓頂端開有一個個射擊孔，不用說，每一個射擊孔里面都有黑洞洞的槍口；據點周圍有一道又寬又深的水溝，水溝外沿架設了鐵絲網；據點西南、西北是敵人設防重點，各有圩門城樓一座；據點周圍一二百米內，是一馬平川的開闊地，正好在碉堡的火力射程之內，可謂易守難攻……

在返回駐地的路上，宋耀南對大伙兒說：“看來，這還真是一塊硬骨頭哩！”王守舉說：“團長，這是我見到過的最大的據點了。我有一個問題這兩天一直不明白，咱們為什么跑這么遠打它呢？”

“這個問題問得好！”宋耀南溫和地對王守舉說，“小伙子，估計部隊有你這個疑問的不在少數，因為它扼住了咱們的蘇魯交通線啊……”

原來，抗日戰爭時期，有一條南北橫跨隴海鐵路的蘇魯秘密交通線，由沭陽縣進入東海縣后，再經魯南逶迤北行。它不僅是華中與華北根據地之間聯系的通道，也是江、浙、皖抗日根據地通往革命圣地延安的交通咽喉。而桑墟正是沭陽縣的北大門，屬于蘇魯交通的必經之地。1942年3月，劉少奇（化名胡服）從鹽阜回延安途中，就曾在桑墟停留約一星期，對鞏固蘇北根據地的問題作了重要指示，使沭陽人民受到巨大的鼓舞。

1943年初，日軍為了切斷我蘇魯交通線，派偽軍頭目張興中、張漢中、張勝中三兄弟，攜帶大炮和輕重機槍，在桑墟筑起這個大據點。三張依仗著這個所謂堅不可摧的據點和優良的武器，經常肆無忌憚地襲擾我區、鄉政權，逮捕和殺害來往于交通線上的干部群眾；搶劫老百姓財產，催捐要糧，奸淫燒殺，無惡不作，周圍數十里內的老百姓，對三張恨之入骨，稱他們為“張三中”。

7月初，為了打擊“張三中”的囂張氣焰，確保蘇魯交通線的暢通無阻，淮海軍分區第三支隊決心拔除這個據點，決定派七團圍攻桑墟據點，第三支隊參謀長王通吾率八團在外圍打援。

7月5日一早，宋耀南根據偵察到的情況，一邊深入做好戰前動員，一邊發動指戰員們謀劃破敵之策。當戰士們弄清楚拿下桑墟據點攸關蘇魯交通線的安全，尤其聽了附近群眾對“張三中”罪行的控訴后，人人斗志昂揚。在召開“諸葛亮會”時，大家普遍認為，既然桑墟據點易守難攻，我軍還是以殲敵于據點之外為上策。于是，宋耀南把部隊埋伏在據點外圍的兩條主要道路邊，單等偽軍照常外出搶掠時，一舉全殲。沒想到，狡猾的“張三中”嗅出風向不對，自此“高掛免戰牌”，躲在“烏龜殼”里再也不露頭了。

宋耀南無奈，只好命令部隊發起強攻。7月12日晚，我軍攻打桑墟據點的戰斗打響了。據點西北角有座吊橋，橋面只有一尺多寬，是攻取據點的必經之路。我軍首先組織人員強渡西北角壕溝，砍斷鐵絲網，突擊過橋。但由于敵人裝備好，火力強，頑固抵抗，加之我方缺少攻堅武器，用的是土手榴彈、土炮彈，花了很大代價仍攻不下來。

此后，部隊決定改用“土坦克”攻擊。在大桌上鋪上幾層濕棉被，由幾個戰士頂著，后面緊跟著幾個身背手榴彈的戰士，一齊向據點沖鋒，但因為缺少強大火力支援，仍然沖不上去。

接著，我軍又組織人員挖地道，想通過地道炸毀敵人的炮樓。不料，狡猾的敵人在炮樓外面挖一道很深的橫溝，在橫溝里布上哨兵，阻止我方從地道進攻，這一戰術又未獲成功。

我軍圍攻桑墟據點期間，日軍數次派援軍前來增援。敵援軍人數較少時，八團便給予殲滅性打擊。敵人援軍多了，我軍則采取敵進我退、暫避鋒芒的戰略，跳到外圍隱蔽起來，待援敵退走后，我軍重又將桑墟據點包圍了起來。

王通吾獻計“臭狗陣”

半個月過去了，天氣越來越熱，“張三中”仍舊在負隅頑抗，我軍也苦無破敵良策，宋耀南心中不免有些焦躁。

7月20日深夜，宋耀南借著掛在柳梢的半輪月亮，再次帶領王守舉等人到據點附近察看地形，思謀破敵之策。他們看過北、西兩面后，往挨著桑墟集的南面移動時，不小心驚動了桑墟集最北頭一戶人家的大狗。這條狗突然狂吠了起來，“一犬相叫，百狗相隨”，霎時狗叫喧天。據點里的偽軍用探照燈往南一照射，宋耀南等人便暴露在了探照燈下，緊接著，敵人的機槍一頓掃射，宋耀南躲閃不及，被一顆子彈打中了腹部。王守舉等人急忙把負傷的宋耀南背回了駐地。

第三支隊參謀長王通吾聽說宋耀南負傷后，立即率八團前來增援，他一邊組織救治宋耀南，一邊將這一情況連夜向上級作了匯報。7月21日上午，第三支隊司令員覃健和政委章維仁得報后大驚，立即趕到舒窯村第七團指揮部探視宋耀南。這時，團部軍醫雖然從宋耀南腹中取出了子彈，但他的身體已受到重創，體內積血較多。覃健、章維仁等商量后，決定派人將他送到后方醫院繼續治療。

覃健和章維仁共同研究了一下，認為強攻不下，決定停止強攻，尋找新的破敵之策，讓王通吾同時擔負起七、八兩團的指揮重任。在隨后召開的作戰會議上，各級指揮員和參謀人員紛紛發言獻計獻策，可一時也沒有想出一條大家都認可的良策。

“現在老百姓家里的狗真煩人，部隊的幾次行動都被狗給攪黃了，要是沒有狗，宋團長也負不了重傷。”會上，一名參謀人員隨口說了一句。

“干脆再組織一次打狗運動就好了……”不知又是誰接上了這么一句。

聽著大家的發言，王通吾忽然想起最近發生在八團的一件事：八團指揮部設在一個農戶的土坯房里，前幾天大家忽然發覺指揮部中散發出一股不可名狀的臭味，怎么也找不到原因。后來，臭味越來越濃，誰進了指揮部都會不由自主地捂上鼻子，有的同志實在受不了了，就建議將指揮部搬走。王通吾便安排參謀和通訊員將指揮部翻了個底朝天，終于在墻縫中找到一只腐爛生蛆的死老鼠，清除了死鼠，臭味再也沒有了。“一只死老鼠比幾千日軍都厲害，差點沒趕走一個新四軍的團級指揮部。”大家都這么開玩笑說。

獻策大擺“臭狗陣”的王通吾

于是，王通吾說出了自己的一個大膽設想：“我們蘇北各地的村莊養狗比較普遍，一為守家看家，二為防日軍。其實，日軍因為不善夜戰，夜晚很少出來活動，養狗防日軍起不到什么作用。我軍多在晚上行動，這樣養狗反給我軍帶來不便。前兩年，我們蘇北抗日根據地經過日偽的反復‘圍剿’和‘蠶食’，處于最艱難的時期，我軍不少行動就因為夜間行動時被狗叫聲而暴露，甚至不少同志竟因此犧牲了，那時曾廣泛開展了一次打狗運動。但因為不少群眾不理解、不支持，這項活動并沒有堅持下來。我們可以利用這次宋團長因狗負傷、部隊攻擊敵人受阻的活生生實例，再發動群眾來一次徹底的打狗運動。打死的狗嘛，我看還有大用處哩……”

說到這兒，王通吾故意賣了一個關子，他發現大家都把驚奇的目光緊緊盯著自己尋找“答案”時，就繼續說道：“現在天氣這么炎熱，把死狗往據點內外一扔，用不了兩天，就會腐爛生蛆，臭氣熏天。敵人的火力再強大，我看他們也阻止不了蛆蠅和臭味的進攻，時間一長，敵人就是不被熏死，也得被蛆蠅滋生的細菌弄死。”

“我看這個辦法行，這些二鬼子嬌養慣了，這樣的苦頭他們可吃不消。”

“這些死狗，說不定能賽過我們的幾千大軍呢！”

……

王通吾的話音剛落，大家紛紛投了“贊成票”。

覃健、章維仁兩人商量了一下后，也同意了王通吾的這一方案。覃健最后“一錘定音”：“動員附近群眾再來一次新的打狗運動，先不管這個‘臭狗陣’的最后成效如何，把狗打了總會利于我軍下一步的行動！”

于是，經過第三支隊指戰員和地方民主政府大范圍的宣傳發動，一個大規模的“打狗殺敵”運動，在以桑墟據點為中心的幾十里范圍內，轟轟烈烈地開展起來了。

各區、鄉及各個鄰縣的廣大干部、民兵都開始帶頭打狗，群眾也都自覺地投入這一運動中。大家都說：“抗日抗日，人人有責，有錢出錢，有人出人，有槍出槍，有狗出狗。”很快，陰平鄉送狗500多條；桑墟鄉群眾深受桑墟據點敵人的侵害，獻狗的積極性顯得特別高，僅僅用了14小時就送來死狗1000多條；新沂、東海等四五十里外的村民，也紛紛把狗送到桑墟。

敵人哀嘆“臭水溝里翻了船”

沒幾日，圍困桑墟據點的新四軍就收集死狗數千條。白天，戰士們把狗肉剁成塊；晚上，王通吾帶領士兵乘著黑夜，把肉塊甩向敵據點。桑墟集上沒有了狗叫，部隊行動就方便了，更有利于我軍接近敵據點。時間不長，敵人的炮樓四周，壕溝里，水井里，鐵絲網上……都是死狗肉，“臭狗陣”就這樣擺開了。

剛開始的時候，據點里的偽軍還覺得挺新鮮，他們怎么也鬧不明白，前幾日新四軍還來給他們送手榴彈，現在怎么改給他們送“肉彈”了，因此，大都像看西洋景似的看著這一幕，有的偽軍還在炮樓上扯著嗓子大聲嘲笑新四軍：“你們的土炸彈、手榴彈都奈何不了我們，‘肉彈’還能有效果，腦袋被驢踢了吧？哈哈……”

短短兩天過后，這些愚蠢的家伙就怎么也笑不出聲來了。此時是7月下旬，正是高溫季節，天氣炎熱，驕陽似火。桑墟據點內外的成百上千條死狗，經烈日暴曬，迅速腐爛發臭。濃烈的尸臭味劈頭蓋臉地涌向據點里的敵人，嗆得他們喘不過氣來。他們這才如夢方醒，原來新四軍這是在擺“臭狗陣”啊！

當天晚上，戰士們再往據點里扔死狗尸塊的時候，敵人們再也不敢大意了，他們在“張三中”的督戰下，開始向外面盲目射擊。王通吾則組織了火力進行掩護，部隊先用空油桶點上鞭炮，配合機槍火力制造假象迷惑敵人。碉堡內的敵人誤以為我軍火力很猛，躲在里面不敢出來。在機槍、鞭炮聲的掩護下，部隊和民兵自衛隊把死狗運到敵前沿四周的壕溝內，把敵人的據點團團圍住，死狗尸體堆積最多處有一米多高。

天越來越熱，尸塊腐爛得越來越快，臭味越來越濃烈。偽軍沒法，只好在火熱的天氣里關起了門窗防臭味，用毛巾、手帕捂著嘴，可仍然憋得喘不過氣來。死狗腐爛的臭氣日甚一日，讓偽軍沒處躲藏。

與此同時，尸塊上的蠅蛆繁殖的速度也越來越迅猛……整個據點到處都是蠅蛆。偽軍的耳朵里成天都是“嗡嗡”的蒼蠅叫，揮之不去，不招也來。成堆的蛆蟲爬到敵人的水井中、房屋里、床鋪上，甚至偽軍做飯、吃飯時，一揭開鍋，蛆就掉在鍋里。還有不少爬到圍墻上，本來的青磚墻，結果被蛆爬成“花白墻”了。偽軍們對蛆蠅采取了火攻，仍無濟于事。

蛆多蚊多蒼蠅多，自然就會傳染疾病。沒多久，偽軍有的中毒身亡，有的身患重病，倒床不起。不少人患上了痢疾病倒在床上，三番五次跑茅坑，不能動彈。人人面黃肌瘦，個個沒精打采，在死亡線上掙扎。

“張三中”無奈，就命令偽軍鉆出炮樓，對尸塊進行清理掩埋，他們萬萬沒有想到，新四軍早在四周用土搭建了一個個小高地，高地上埋伏下了神槍手，黑洞洞的槍口已經等待他們多時了。偽軍露頭一個，便被擊斃一個，嚇得他們再也不敢離開炮樓半步。

當年的老戰士王守舉在電視臺講述新四軍大擺“臭狗陣”的故事

“張三中”只好寄希望于援軍來解圍了，他給駐沭陽日軍打電話，但電話線早已被新四軍掐斷。他們就每天往四周盲目地開槍打炮，希望用槍炮聲給主子傳去救命信息。南面沭陽、北面海州之敵也多次對桑墟據點進行增援，都被我軍給擊退了。

此時，據點內患病的偽軍越來越多，食物儲備也越來越少，再加上缺醫少藥，援兵久盼不至，漸漸陷入絕境之中。養尊處優慣了的偽軍哪里受過這樣的“洋罪”，一些人便開始偷偷摸摸“開小差”了，他們剛離開據點就成了新四軍的俘虜，有些人則攜帶武器乘夜黑風高直接投奔了新四軍。

8月中旬，作為“三中”中老大的張興中，眼見非戰斗減員越來越嚴重，逃亡溜號者也日甚一日，終于明白再這樣下去非“全軍覆沒”不可。于是，他開始主動向我方喊話，只要讓他們安全撤出據點，愿意接受我方提出的一切條件。王通吾隨即召開連以上干部會，最后確定，從政治上著眼，與他們進行談判比較有利。三支隊司令員覃健也考慮到我軍久圍不下，時間再拖下去，日軍必定組織大規模援軍前來解圍，反而對我軍不利，遂同意網開一面，放“三中”撤離桑墟。

我方的條件是：“張三中”今后不準到解放區搶劫，不得干擾我部隊到邊區活動，不得干涉蘇魯交通線上我方來往人員。如同意，我方也做到：對撤出的敵人一槍不放，以禮相送；物資可以運走，保證安全；敵家屬只要不反動，給以保護。

我方隨即派地方上有名士紳和與張興中熟悉的袁式甫去據點談判，張興中因急于逃命，不僅同意了我方提出的一切條件，還一個勁兒致謝：“感謝新四軍的寬大！”接著，他還頗有些喪氣地說：“我們兄弟走南闖北幾十年，什么樣的大風大浪沒見過，沒想到今天卻敗在了新四軍的‘臭狗陣’上，這才真是臭水溝里翻了船啊！”說得袁式甫等人個個抿嘴偷笑。

8月19日，我軍主動撤圍，張興中率全部偽軍頭也不回地逃往沭陽城，自此再也不敢鐵心同新四軍為敵了。隨后，新四軍指戰員和當地民兵和群眾一道，迅速將據點內的炮樓拆除，鐵絲網拔掉，封鎖溝渠填平，日偽苦心經營的桑墟據點，終于被徹底拔除，同時恢復了桑墟東北的一大片根據地。

此后，對付日偽據點的“臭狗陣”在蘇北逐步推開了。不久，像攻打桑墟據點一樣，蘇北抗日軍民通過大擺“臭狗陣”，將馬廠徐塘圩、小店東南瓦房莊、章集陳橋等敵據點也一一拔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