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晴悅
我上高中的時候,最愛讀的一本書叫作《離上帝最近》。這本書可能銷量很小,現在你在網上搜索這本書的書名,只能顯示封面,還有“缺貨”兩個字。這本書可能發行量很小,所以并沒有機會被很多人讀到,但那時候的我,卻癡迷于這本書,以及這本書里的生活。
作者周軼君曾經是新華社的駐外記者,常駐耶路撒冷。黑白的封面上,是一個戰亂地區女童的肖像。那樣的一個地方,那樣戰火紛飛的場景,一個女記者裹著頭巾采訪阿拉法特的樣子,在十幾歲的我的眼里,迷人極了。
那是我心中未來的樣子。
當然還有一個名字,閭丘露薇。她的《行走中的玫瑰》——一本現在看來制作略顯粗糙、頁面紙張都是紅紅綠綠的書,我卻讀了又讀。看她剛進鳳凰衛視的時候,如何跑采訪、如何提問;看她作為唯一的女生進入戰地;看她那些灰頭土臉卻熠熠生輝的照片。
我心里默默地想,這就是我想要的未來的樣子。
所以我整個高中時代都癡迷于這些記者手記,但是我不怎么看她們在電視上的報道。因為,兩三分鐘的新聞,十幾秒的鏡頭,并不能使你記得那些記者的模樣。
但是這些記者在書里寫到的故事足以讓人印象深刻。她們寫自己如何抱著極大的勇氣去戰地,如何第一時間傳回新聞,那些直播時腎上腺素飆升的時刻,還有那些她們獨自在海外的日常生活——一個人在陌生的餐廳里吃飯,一個人在海邊散步,一個人從陌生的酒店里醒來都恍惚迷惑自己到底在世界上的哪個城市。
那些很孤單卻很貴的生活。
嗯,從那時開始,我就知道,其實孤單是很貴的。
一個女生要有那么燦爛豐富的體驗,是要付出極大的代價的。因為這個世界上的任何東西,都是等價交換。這是這個世界最殘酷也最公平的法則。
那時候我就知道:閭丘露薇離異,帶著一個女兒獨自生活;周軼君自己一個人去了耶路撒冷。
我看到這些現實,看到她們忙碌到吃不上一口飯的生活,但依然被那些她們描述的異域風情和她們獨自闖蕩去看世界的勇氣所打動。
那個時候,我再次確定,即使道路艱險,即使有再多“女生只要輕輕松松就好了”的聲音在耳邊,我依然相信,她們的生活,就是我想要的未來。
你看看榜樣的力量有多大。
后來,我上了中國傳媒大學,因為我也想做一名新聞人。央視的許多主持人和記者都畢業于我的母校。
我讀了葡萄牙語專業,因為周軼君就是西班牙語專業畢業的,在我的印象里,駐外記者都會兩三門外語。
畢業后,我去了央視,因為只有這個平臺,才最有可能讓我實現做駐外記者的愿望。
后來,我去了巴西,成了一名真正的駐外記者。
在巴西,我遇到新華社的陳老師。我們說起周軼君,他說,周軼君剛辭職,去了鳳凰衛視,辭職前,就在他隔壁的辦公室。
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長久以來的愿望真的實現了。那些在高中時候,我看了無數遍的名字,讀了無數遍的生活,終于變成我的生活。而那些發光的人,也離我如此之近。
那是我第一次覺得,做夢真好。
終于有一天,十幾歲時的夢,一個個都實現了。生活居然真的能按照你十幾歲時候所夢想的那樣,讓你一步步去實現。
中傳、央視、駐外記者,在我十幾歲的時候,在那個南方陰雨連綿的小城里,是我遙不可及的夢。而當陳老師說周軼君就在他隔壁辦公室的時候,我真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我走過了一條完美的路,真的到達了我想要的生活。
那些我在夢里想過1萬遍的臺詞、出鏡、報尾都變成了真的。我拿著CCTV的臺標,說了3年的“央視記者,巴西圣保羅報道”。
很久以前,我聽過一個說法。和明星合影,根本就沒有什么意義,因為合影里,發光的是明星,你依然暗淡。合完影,明星繼續在他們自己的領域發光發熱,而你依然是那個普通且暗淡的小女生,什么都沒有改變。
所以,追星、簽名、合影,意義都不大。
真正的意義在于,你要學會自己發光。你要學著能跟著她們的光亮前行,然后,自己也能發光。
后來,我體驗著閭丘和周軼君在書里寫到的一切。她們說,出差太頻繁了,常常早晨醒來都不記得自己是在哪個國家的哪個城市。后來我有一次和費爾南多拍攝咖啡莊園系列片,跑了好幾個偏僻的城市和村莊,好幾次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甚至有一些業務上的問題,比如第一手報道的重要性,如何做深入的人物采訪,我覺得我都是在實踐著閭丘在書里描寫過的細節。我清楚地記得,她說有突發新聞的時候,常常是編輯部的同事在辦公室里幫她訂機票,而她自己拿著護照就直奔機場,在去機場的出租車上了解各方的信息,拿手機上網關注最新的事件進展。
某一天,巴西一家夜總會突發大火,我按照幾乎一模一樣的步驟,完成了突發新聞的報道。我記得費爾南多對我說:“你們臺的記者還真是訓練有素,你不僅鎮定自若,到現場后也是多渠道了解信息。”
在返回的航班上,我對他說:“你相信嗎,這些都是我上高中的時候想象了一萬遍的場景。這些是我從一個中國著名女記者的書里看來的。我沒想到真的有這一天,我用上了書里看來的一切。”
后來,在我第一本書的校園見面會上,很多女生對我說,她們也想做一名記者,她們也想獨自在海外,在年輕的時候,生活在別處。但她們猶豫拘謹,她們問我,要真的做一名央視記者太難了,是不是需要什么后臺。
這種時候,我都會把自己的故事講給她們聽。
閭丘露薇、周軼君,這是十幾歲的我遙不可及的名字,我曾經看著她們的書,做著自己的夢。
后來,我夢里的一切都變成了現實,甚至我有機會寫了自己的書,講述我自己的駐外故事,被幾十萬小女生喜歡。
曾經我盼望能和她們一樣發光。
而如今,我自己也在發光,給無數像曾經的我一樣迷茫的女孩子希望,我想這就是為什么我們不能放棄做夢的原因吧。
因為即使所有人都不看好你,即使那條通往發光的路很難走,即使那個目標看上去遙不可及,那又如何?
因為我相信,也許有一天,也會有更年輕的女孩實現了夢想,奔赴海外,最終成為一名駐外記者。等她回首往事的時候,她會說,當年我看過晴悅寫的關于巴西的書,當年,我也盼望能像她一樣發光。
這就是這個世界的美妙之處。總有人正在過著我們夢想中的生活,也總有人正在為了實現這樣的生活而努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