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時代的“學富五車”

沈奇嵐

“學富五車”是個傳說。

在古時候，我們說一個人才識淵博、博古通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就用“學富五車”這個詞來形容。學富五車是非常稀罕的事情，因為當時的書是很稀有的。那時候如果某個人家里可以拉出5車的書，那真是比現在開著豪車還“拉風”。在古代，讀書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只有很少一部分人可以享受得到。

在古代很難做到的事情，到了現代卻變得輕而易舉。手指輕劃，信息就像海浪一樣拍打著我們，知識已經不再是稀有的存在。現在的我們真是無比幸福，每個人都比較容易“學富五車”，甚至“學富十車”。幸福的人們卻有不同的煩惱：知識固然重要，可它數量的多少已經不再是決定能否過好生活的重要因素了。

有一天，我接到一個艱巨的任務。一位長輩把他兒子曾經在美術課上畫的作品發給我，問：“你看看這個孩子有沒有天賦，如果有呢，我就讓他去讀藝術院校；如果沒有什么天賦的話，那就讓他去考政法大學讀法律。”

真是可怕，多少人報考大學時，就是這樣被匆匆決定的。我心里一驚，怎么能這樣就決定一個孩子的未來呢？于是我非常認真地看了一下，他的作品的確充滿靈氣。但一位藝術家之所以能成為藝術家，除了有天賦和不斷練習畫出好作品外，還需要獲得社會系統的支持，比如得到關注、得到宣傳、被認可、獲得展覽機會、作品被收藏等。如果要成為一位舉世聞名的藝術家，像畢加索那樣，那就需要天時地利人和。

于是，我與這位孩子的媽媽進行了一番深入的討論，我們討論的核心就是：在未來，我們到底需要什么樣的能力？如果我們有一定的天賦，這份天賦是否能給我們一個美好的未來？我們和這份天賦之間的關系是什么？

如果我們擁有很高的數學天賦，每次考試都是滿分，但是在這個時代，我們的推理能力能夠勝過人工智能嗎？人工智能在分秒之間完成的計算工作，我們可能需要花費很久才能完成推算。人工智能已經搶走了我們在復雜計算領域的工作，那我們的價值在什么領域才能發揮？

什么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學富五車？什么是我們在這個時代應該擁有的能力？

這個時代的學富五車，來自以下幾個能力：更新力、消化力、創造力；而在我看來，看似不重要但其實最為關鍵的，還是有關生活和生命的常識。

生活和生命的常識，讓我們了解在這個世界上我們是誰、從哪里來、要去哪里。

我們將太多的時間用來面對書本和試卷，常常忘了生活其實很豐富，而漫長的生命有無盡的養料，滋養我們的成長。

一個人去理解世界，并且找到屬于自己的任務的能力，來自這份常識。就像發現自己是適合寫作的人，最后如果逼著自己去學財務（當然，只要努力，一定可以畢業并以此作為職業），那這份天賦一定會時不時地讓他難受。比如著名的作家卡夫卡，他白天是個保險公司的職員，晚上埋頭創作，一直悶悶不樂。而忠于內心的村上春樹，則毅然開了一個酒吧，并清晰地知道未來自己是要走寫作這條道路的，所以酒吧只是一個經濟上的輔助角色。當他可以依靠寫作生活時，他就成了全職作家。

為自己設定目標，并且決定通向目標的道路該如何走，該往自己的車上裝什么，該把這條道路的長度折合成幾段走，這種能力的重要性遠勝“學富五車”。當“學富五車”不再稀有時，找到和自己有關的那5車的學識，才是精神富有。

當我們擁有了屬于自己的目標時，其他的能力才找到了位置。

先說更新力。我們這個時代變化得太快。10年前微信還沒有誕生，50年前連網絡都不存在。如今一年之內發生的，有可能是古代經歷100年才會發生的信息變化。面對這種變化，重要的是去辨別跟我們有關的事情。一個人的時間和生命都那么有限，不可能掌握所有的信息。尋找和生命相關的，并且自己能夠做到的那些事情，這個才是真正的更新能力。

學富五車當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讓有價值的知識可增長。這種把自己擁有的從5車變成50車的能力，才是真正的精神富足——并不是自己現在擁有多少，而是自己未來可以掌握多少。

再說消化力。對今天這個時代來說，承載書的車是否堅固、能否走很長的路才更為重要。這承載書的車，如同現在承載知識的框架，如果沒有車，這些學識就是一盤散沙。把學識組織起來形成一個系統，消化并沉淀為自己的東西，這種消化能力遠比5車甚至10車知識對一個人的一生有意義。

最后談一談創造力。創造力意味著可以看見并辨別事物之間的聯系，這個需要非常敏銳的捕捉能力。創造力，是對世界善意的理解，是對他人需求的深刻體察，是從已知的事物出發進行進一步的發明和改良。

可以說，在未來最重要的并不是學富五車，而是擁有健康的心靈、身體以及理解能力，讓自己成為不斷吸收知識的海綿，充滿好奇地與這世界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