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欣洋
連高曉松都忍不住感嘆,劉可樂的演講是他參加《奇葩說》以來聽過的最好的演講。劉可樂不是明星,不是專家,不是富豪。她只是一個撰稿人,一個曾經成功渡己后熱心渡人的善良人,一個假裝向命運低頭的厲害姑娘。
第一次見到劉可樂時,她拿了一個大大的玻璃茶壺款款而坐,脖子上還掛著一個眼罩。網上熱傳的“佛系90后”女生就這樣無比具體地出現在我眼前,她指指茶壺里泡的紅棗和枸杞:“你看,我每天都是在茍且(枸杞)度日耶!”她調皮地自黑道,跟節目上分享自己患病經歷時緊張到嘴唇微抖的那個她判若兩人。她看起來就是個普通姑娘,可是聽完了她的故事,你就不會再這樣想。
抑郁癥、躁狂癥、躁郁癥這些詞,對于現在越來越重視心理健康的人們來說,都不陌生。患這類疾病的明星、政客屢見不鮮,有些人與病魔糾纏多年痛苦不堪,有些人則選擇了結束自己的生命。高三的時候,劉可樂就被確診為躁郁癥。
這是一種什么樣的病呢?百度百科上的解讀是這樣的:躁郁癥又稱雙向情感障礙,它有狂躁的一面,也有抑郁的一面,屬于心理障礙的一種。“我抑郁的時候每天都很想自殺,狂躁的時候又覺得自己站在世界之巔,靈感突發、精力超旺盛,可以幾天幾夜不睡覺。我就在這兩種狀態下整日整夜地切換,一會兒像被從萬丈深淵突然拉到高空,太陽火辣辣地打在臉上,一會兒又像從冰窖突然到了火爐,躁郁癥其實比抑郁癥更糟糕……”
劉可樂住院了,命運跟她開了個玩笑,她耷拉著腦袋被貼上了“躁郁癥患者”的標簽。那天晚上,她躺在醫院的床上,同病房的女生忽然撕心裂肺地號叫,幾個醫生護士推門進來,按住女生的手腳,將鎮定劑推入她的身體里。“她的叫聲從慘叫變成小狗般‘嗚嗚的哽咽,逐漸沒了動靜。那一刻,我的心里好像有什么東西倏地熄滅了。”第二天,劉可樂便找到母親,要求出院。
“這是我有生以來最堅定的決定,因為我前所未有地感受到:最能幫助我們的,或許就是我們自己。”
于是,劉可樂一邊吃藥一邊看心理醫生,在與20多個心理醫生不歡而散后,她難過極了。“就好像老天為你關上一扇門,還用門使勁兒夾你的腦殼子……”但這之后,劉可樂又做出了一個在別人看來很魯莽的決定:病情稍有好轉時停藥了。
“躁郁癥的復發幾率是很高的,幾乎所有人都會因為它的高概率而望而卻步,認為高概率就是100%。但這樣,人就失去了自愈的能力,因為你不再相信自己會是那個低概率的幸運兒,人們一直都太小看自己的力量了。”劉可樂不一樣,命運將她搓扁了,她卻堅定地將命運揉成自己想要的形狀。
自從《奇葩大會2》播出之后,劉可樂受到了更多的關注,也遭到了更多的質疑。
“有人說你灌的是毒雞湯,容易讓其他躁郁癥患者盲目停藥,甚至不相信醫生的專業治療。你怎么看?”
“其實這只是我個人經歷的分享,沒有普適性,但有借鑒意義。從某種程度上講,躁郁癥其實是一個貼在你身上的標簽,如果你接受了這個標簽,就恰恰忽略了對自己的看法。積極的心理暗示是一種無比強大的力量,我們不應該忽略了這種力量。我真正想說的是:哪怕在你最脆弱、最絕望的時候,都不要忘記你自己的內心仍舊埋藏著一股無比強大的力量;都不要忘記也許你才是自己最好的心理醫生;也不要忘記脆弱也許是你的軟肋,但它也可能是你的出口,不必去抗拒脆弱,擁抱它就好……”
劉可樂不時啜飲著杯子里的“補藥”,給我講起了她另一個有趣的故事。去年11月,劉可樂在自己的公眾號上開始“一元出租自己”,選中的人只需花費一元錢,就可以租她做任何不違法及無害的事情。評論區涌來了五花八門的要求,有租她去什剎海問候一條魚的,有租她對自己朗誦一句詩的,但她更在意的,是那些跟她一樣飽受心靈問題困擾的人。
在知乎熱帖“如何看待劉可樂在《奇葩大會2》的演講”里,我們聽到了許多心碎的聲音:“我患了抑郁癥,我爸卻說打一頓就好了”“家里人說我是吃飽了撐的才會整天抑郁,沒事瞎尋思才得病”“我是雙重人格障礙,大家見到我就會露出‘你好可憐的表情,讓我覺得更痛苦”“患了躁郁癥之后,全家人都圍著我轉,每個人都小心翼翼的,我好累卻又不知道怎么辦”……
“在出租自己的時候,我碰到了很多相似的人:偏執型人格障礙、雙重人格、精神分裂、自閉癥、抑郁癥,還遇見得了腫瘤卻很熱心幫助別人的人。在我看來,他們每個人都是X戰警,擁有常人無法擁有的視角和世界,卻也不被常人理解。其實我能為他們做的很少,很少。但我發現,他們需要的更少。”有很多讀者把劉可樂的公眾號當成情感宣泄的樹洞,到現在她還有一萬多封私信沒有讀完。有的病友長篇大論地說了一堆,劉可樂只回了一個“晚安”或“生日快樂”,他們就會十分高興地回道:“還好你沒有說‘我有什么能幫你或者做出任何憐憫我的舉動,你把我們當普通人一樣,真好。”
“我為什么如此喜歡我現在的公司,還上了《奇葩大會》,就是因為在這里我可以像當年去美國伯克利做交換生時一樣自在。記得有一次我在伯克利打羽毛球時碰見一個男孩,聊天的時候我說自己患有躁郁癥,但他眉毛都沒挑一下,他不是不懂,只是把這件事當成跟‘我臉上有個斑‘我會滑雪‘我食欲超級大‘我的腿總愛抽筋一樣的特征而已。”
劉可樂放下杯子,突然很嚴肅地說:“其實,不管是醫生還是家人,一旦‘把你當成病人的視角成立了,無論是誤解還是幫助,你都會感到他們其實站在了你的對面。但實際上,你只需要他們把你當成普通人,站在你身邊就夠了。”
某部電影里有一句話說:“我以為你在遠方,你卻從一旁,拉起了我的手。”這其中的驚喜和感激,才是生病的孩子們最渴求的吧。
很多人也許會覺得,內心有著強大力量的劉可樂,必定是個從小就沐浴在父母陽光雨露里無比滋潤的女孩。然而,正相反。劉可樂5歲時,她的父母就離婚了。“我媽是心內科醫生,工作忙的時候,我甚至會覺得家里根本沒有她這個人。我爸是做生意的,也很忙。我初中的時候就從家里搬出來住了,我們仨,各自安好。”
劉可樂的父母雖然分開了,但他們卻沒覺得離婚是一件什么壞事,因為他們依舊彼此關心,也依舊愛著她。“哎,你知道嗎?你爸破產了哦!”“哎,你知道嗎?你媽醫院那天來了個瘋子威脅她!”爸媽的近況,劉可樂竟然都是從他們對方口中知道的,這一家三口以一種無比奇怪卻又無比和諧的關系聯系在一起。“直到有一次,我去同學家做客,她和爸媽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那時我才意識到,我的家庭跟他們家是不一樣的,原來一家三口也可以有這樣的生活模式啊!”
有那么幾年,劉可樂也開始質疑:難道我的家庭就是不正常的,是錯的?“我覺得,父母既不是所謂的‘禍害,更不是什么無比神圣偉大的存在,父母即父母。雖然說原生家庭塑造了一個人多于50%的部分,也許我的父母也曾不小心傷害到了我,但我依舊無比坦然地接受我的家庭。”
“這段經歷教會我很重要的一件事:不要活成一個‘受害者,前行,才得以解脫。”這是劉可樂在自己的公眾號里寫下的一句話,她有著90后非常典型的特點:看起來淡然甚至不著調,但她內心到底蘊藏了多少力量,沒有人能估量。
(感謝米未傳媒對本次采訪的大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