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日與月
長江邊的黃州城里有一座東坡赤壁,從古至今,氣勢磅礴,如大江東去,永遠翻騰著北宋歷史上無法割舍的一個片斷。
《史記·貨殖列傳》曰:“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但,司馬遷并沒有言中身后的蘇東坡。蘇東坡因上書力言王安石新法之弊端,又以詩為載體諷刺新法下獄,被貶湖北黃州。正值北宋神宗元豐三年(公元1080年)正月初一日,蘇東坡凄苦地告別了汴京,向黃州走去。沿途,卻有武俠打扮的隱人陳造、陳季常等,殺雞宰鵝,設酒宴款待他。主客之間沒有各懷利胎,相反,卻有一種坦誠的默契。
我以為,蘇東坡不應該承擔眾口一詞的不幸,而恰恰應該回味別人給他帶來的幸運。試想,倘曹太皇太后和若干大臣如已經退職的前宰相張方平、退職戶部侍郎范縝,以及變法首領王安石和他的弟弟王安禮等人,聽任御史臺的何正臣上書神宗,彈劾蘇東坡,恐怕蘇東坡的歷史就會從此中斷了。蘇東坡是很有氣魄的,因為他曾力陳仕途正火的王安石新法之弊端,好似吃了豹子的膽;王安石也是很有氣魄的,因為他對政見不同者也保持了寬容,而且,出面營救了蘇東坡。太柔太優雅太大度太和諧的,恰恰使蘇東坡的生命產生了一種飽滿的力度。這是誰也沒想到的。
接近東坡赤壁,便是感受北宋一段曲折而又風雨的歷史。古人尚且能以不朽的山一般的骨架構筑人生,那么,今人呢?
黃州東坡赤壁有一組閣倚山而筑。細細四望樹掩下的建筑群體,我便生出了一種嘆喟:這些樓臺亭閣之所以聳立于游人經久不息的仰望之中,是因為它建筑于真情實意的土地與根基之中。
在那長達四年之久的貶居黃州的放浪生活中,并不蒼老的蘇東坡持何種心態?蘇東坡只會弄出汪洋恣肆、暢達明白的文學來,比如,《密州出獵》、《赤壁懷古》,但他缺乏政治權術。他并不想獻身于皇冠的爭奪,卻被功名榮辱以外的直諫所累。
最是與酹江亭相鄰的坡仙亭令人思索了。草書書寫的《念奴嬌》氣勢飛動,奇功瀟灑,仿佛能力破壁背。也許,蘇東坡來到黃州,無論出于何等的無奈,都是為了醉草一回。其手跡,我覺得,已得真悟。雨水把陽光擋了回去,亭內的光線暗淡了許多,只有在這樣的環境下把自己與周圍融為一體,才能觸摸到蘇東坡當時的心情。我不愿意用手去碰它,愿意用心,或用情去體驗它,感受它。結果,我離北宋很遙遠,卻離蘇東坡很近。蘇東坡存在于我的故鄉之中。

蘇東坡秉燭觀海棠,寄逸興于花間;或步月賦孤鴻,瀉幽怨于詞行;或倚杖野游,倦眠溪橋。耕東坡,繪雪堂,泛舟赤壁……蘇東坡眼望東去的大江,頭戴斗笠,身披蓑衣,腳踏木屐的村夫,或野老之形象,被《東坡笠屐圖》展現得惟妙惟肖,可謂“須眉活現,工妙絕倫”。
蘇東坡有才,才會被貶到黃州。蘇東坡又因有才,才會被奉調離開黃州。黃州的出名與蘇東坡有關。如果蘇東坡沒有貶到黃州,他能產生年歲漸老,功名事業遠沒有成就的體驗嗎?他能借周瑜在赤壁之戰建立大功的事跡以勃發自己的情懷嗎?大概,中國的文學史上就沒有了風格豪放的“大江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