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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

2018-09-03 00:00:00龍新霖
故事會 2009年8期

龍新霖

俗話說,欲望無止境。有些人,明明家有賢妻、衣食無憂,卻偏偏被金錢蒙蔽了雙眼,被欲望沖昏了頭腦,從而迷失了人生的方向,踏上了一條不歸路……

1. 偷越國境

在云南邊境有個小鎮,小鎮上有三個年輕人,他們結成了異姓兄弟,立誓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這大哥叫秦少鋒,長得濃眉大眼,人高馬大,是個敢作敢為、講義氣的小伙子。二哥許義,個子不高,一張短短的國字臉,把五官擠在一起,一道打架落下的刀疤,又深又寬,從額上一直拉到下巴,顯得猙獰可怕。此人機靈油滑,人稱機靈鬼。三弟起了個女性化的名字,叫毛思敏,人長得細蜂腰,白凈臉,說話細聲細氣,也像女人。雖說三個人中毛思敏年齡最小,膽子也最小,卻率先有了個對他一心一意的未婚妻,名叫黃珍,在小鎮信用社當出納。

三個人平時除了“啃老”,根本沒正當收入,想賺大錢,又眼高手低,老這么游來蕩去、打打鬧鬧也沒了興致,年齡也一天天大起來。

這天,三人聚集在一家茶樓的一個幽暗單間里,商量著一件大事。只聽秦少鋒壓低了聲音道:“哥們兒,想好了沒有,到底是走還是不走?”

一旁的許義呼地站起來,一拍桌子道:“走!走!哪個敢不走,老子就不認他這個兄弟!”

毛思敏緊張地看了一眼許義,說:“許哥,你不要生氣。不是說走就能走的啊,鋒哥和你都湊了三五萬塊出來了,我一分錢也沒有。沒錢去外國喝西北風啊?”

許義的嘴角掠起一絲笑容,說:“別叫窮了,只要你肯下決心走,有的是錢,你身邊不就是錢柜子嗎?”說著,許義意味深長地望了望緊靠著毛思敏的黃珍一眼。

毛思敏一下子緊張起來:“你是說賣了珍珍?”

許義笑道:“你腦子進水啦?哪個敢賣你的心肝寶貝啊?我是說珍珍單位的保險柜里有的是錢,珍珍不是有鑰匙嗎?拿出來就是了!”

毛思敏驚愕地瞪大眼睛,既而搖搖頭說:“你是說拿信用社的錢?那是要坐牢的!”

許義罵道:“你真是夠笨的!拿了錢遠走高飛到國外去了,還坐什么牢啊,那是享不完的福啊!”

這時,秦少鋒開腔了:“思敏,許義說的有道理,我們早就想好了,拿了錢我們就到外國去,你姑媽不是在南洋嗎?當年偷渡去了那里,如今發了大財,當了大老板。外國最容易發財,你看南洋的華僑們哪個不是腰纏萬貫?你和珍珍不是要結婚嗎?沒錢你結什么啊?到了南洋,最不濟也可以在你姑媽的公司里打工啊。”

許義說:“走海路太危險,坐那悶罐船說不定把老命都送掉,還得給蛇頭許多錢,咱們就是傾家蕩產也給不起,不如走陸路吧。”

這時,四個男女在茶樓里作最后的商議。事到臨頭,毛思敏又畏首畏尾起來,他看了看珍珍微微凸起的腹部,用商量的口吻問道:“珍珍,你看呢?”

一直默不作聲的黃珍,伸出手指狠狠地戳了一下毛思敏的腦袋,說:“就你膽小,我早就想出去了,要不我嫁給你干什么!”黃珍說的是實話,結婚前,她在毛思敏家里,看到毛思敏姑媽寄來的一張張照片,看著美麗的南洋風光,她的心早就飛出去了,這才更堅定了她嫁給毛思敏的決心。

許義笑道:“還是珍珍有膽!你哪天弄到錢,我們就哪天走。”

珍珍說:“按規定,我們信用社不能存放大數額存款,但我們信用社每天的存款不多,所以,運鈔車一般一星期才來一次。按平時的存款量,我們信用社一星期就二十幾萬元。”

秦少鋒說:“二十幾萬就二十幾萬,你看哪天能提出來?放心,這錢算我和義哥跟你借的,到時候加倍奉還!”

珍珍想了想,忽然大叫起來:“對了,明天運鈔車要來,就在今晚!今晚正好輪到我值班。”

秦少鋒興奮地說:“事不宜遲,今晚就動手!珍珍,你去把錢偷出來,思敏,你去接應,我和許義去弄輛車,我們連夜走!”說罷,四個男女分頭行動。

凌晨三時許,小鎮上的人們在沉沉的夢鄉中做著甜美的夢。一輛吉普車悄無聲息地駛到信用社門前停下。這時,信用社的大門洞開,從里面躥出一男一女,正是毛思敏和珍珍,他們提著一個麻袋,飛快地鉆進車里,吉普車如離弦的箭向邊境駛去。

天快放亮的時候,四人終于來到界河邊。借著熹微的晨光,可以看見矗立在河岸邊的高大界碑,秦少鋒撫摸著界碑,激動地說:“到了!只要一過河,我們就成功了!”

許義說:“開弓沒有回頭箭。快!過了河就到國外了!”四個人“撲通撲通”跳下河,向對岸趟去。爬上岸,許義拿出指南針,在手掌上擺弄一下,校準了方向,說:“我們不能走大路,否則被邊防警察抓住送回國,那就是等著坐牢。現在我們唯一的路就是從原始叢林穿過去。為了以防萬一,這錢我們分開帶著,但不能瓜分,到了南洋咱們用它作本錢,做點小買賣什么的,先站住腳,然后去哪兒再見機行事。”見大家都同意了,他把錢分成四份,每人攜帶一份綁在身上。然后,四個人就像四頭脫籠的野獸,一頭扎進無邊無際的原始森林中。

2. 魂斷他鄉

森林里濃霧彌漫,秦少鋒他們像四只沒頭的蒼蠅,在霧海密林中亂撞。無數的藤蔓織成一道道藤網,擋住了前進的道路,不遠處不時傳來野獸的陣陣嗥叫。秦少鋒拿著一把砍刀在前面奮力砍著擋道的樹藤,許義不知從哪兒弄來一把小手槍握在手里,神氣活現地在后面警戒,毛思敏扶著黃珍戰戰兢兢地走在中間。他們已經走了三天了,還沒有走出密林,而攜帶的食物早已吃完。

此時,四個人又累又餓,特別是黃珍,小白臉被樹枝刮得橫一道、豎一道,傷痕累累,血跡斑斑,汗水一浸,火辣辣的痛,嘴唇由于焦慮而起了白泡,她不停地問:“我們是不是迷路了啊?”

許義不耐煩地說:“你嘀嘀咕咕的煩不煩?少說兩句不行嗎?我有指南針呢,不會錯!”

“我口渴得厲害,走不動了。”黃珍伸出舌頭,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靠著毛思敏的身體,搖晃著像要癱倒。

毛思敏奮力扶住她,細聲細氣地說:“珍珍,堅持,堅持就是勝利。”

秦少鋒從前面遞過來一節剛剛砍斷的樹藤說:“這里面有汁水,喝一口就有力氣了。”

黃珍接過來,塞進嘴里猛吸一口,頓時一股怪腥味使她的胃翻江倒海,一張嘴把黃膽水都吐了出來。她軟綿綿地癱坐在地上說:“你們走吧,不要管我,讓我死了算了。”

許義皺起眉頭罵道:“女人就是麻煩,早知道不要你來了,讓你去蹲大牢。”黃珍和毛思敏都沒出聲。秦少鋒看不過去了,他沖許義說:“老二,你咋說話呢?黃珍丟了工作,偷公款犯罪,不都是為了我們?”說著過來幫毛思敏扶起了黃珍。

一行人就這樣走走歇歇,歇歇走走,記不清翻了幾座山,趟過了幾條河。渴了喝一口山泉水,餓了吞一把樹葉草根。漸漸地,眼前的樹變得稀疏起來,走在前面的許義忽然大叫道:“快看!那里有個寨子!”秦少鋒和毛思敏一高興,松開攙扶著黃珍的手就往前跑,哪知突然失去支撐的黃珍一下子癱坐在一個又軟又滑的物體上,說時遲那時快,還沒等她回過神來,她感覺自己被一條粗大的鞭子猛地抽倒在地,緊接著身子被一個冰涼的軟體箍得喘不過氣來。毛思敏和秦少鋒聽到黃珍的驚叫,回頭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冷氣!只見一條大蟒緊緊纏住了黃珍!原來那是一條吃飽了正在閉目養神的大蟒,黃珍一屁股正巧坐在它身上,大蟒受驚,頓時大怒,尾巴一甩把黃珍抽倒,身子一卷就把黃珍裹住了。

毛思敏嚇傻了,雙腳像被釘在那兒一動不動,張大著嘴巴卻叫不出聲來。秦少鋒和許義沖上去要救黃珍。大蟒哧哧吐著紅色的芯子,一張嘴,一團黏稠的液體噴了許義一臉,許義頓時兩眼一黑,什么都看不見了。

秦少鋒大吼一聲撲上去,雙手緊緊扼住大蟒頸部,大蟒松開黃珍,尾巴不停地擺動著,巨大的身子如鐵箍一般纏住了秦少鋒。秦少鋒渾身的骨頭被勒得咯咯作響,臉色發紫,呼吸困難。他拼命大喊:“快拿匕首來!刺穿它的心臟!”

許義嚇得雙手在身上亂摸,卻怎么也摸不到匕首,他沖毛思敏大吼:“你傻呆著等死啊,還不快拿匕首去!”毛思敏顫抖著跑過去,從許義身上抽出匕首,大步上前對準大蟒頸部就刺了個對穿,一股黑血噴了他一身一臉,他全然不顧,急忙去看黃珍。只見黃珍倒在地上,兩眼驚恐地睜著,眼珠暴凸,嘴角滲出絲絲鮮血。

“珍珍,珍珍,你怎么啦?你怎么啦?”毛思敏抱起黃珍焦急地哭喊著。黃珍軟綿綿地倒在毛思敏的懷里,一股一股鮮血正順著她的褲管流下來!

毛思敏驚駭地大叫:“天啊,她流產了!”原來懷有身孕的黃珍被大蟒一箍流產了,還引起了大出血!

毛思敏見黃珍血流不止,不知所措地失聲痛哭。許義罵道:“這個時候你還嚎啥喪呀?還不快背起她到寨子里去!說不定還有救!”

秦少鋒急忙過來幫毛思敏背起黃珍。毛思敏踉踉蹌蹌地走出叢林,黃珍在他背上越來越軟,氣息越來越微弱。毛思敏帶著哭腔喊道:“珍珍,珍珍,你千萬要挺住啊!”

四個人一路喊叫著沖進寨子。這是一座占地很大的石頭寨子,有寨門、竹樓和許多高高低低的鐵皮頂房子,地上鋪著石板。寨門口站著兩個身穿黑色衣服、肩上扛著半自動步槍的家丁。毛思敏把奄奄一息的黃珍放下,轉身跪在地上哭喊著:“救命,求求你們救救她!”

兩個家丁不知道他說什么,但一看黃珍被鮮血濕透的褲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其中一人跑進寨門。一會兒出來一個五十上下、上唇蓄著幾根鼠須、細眼如豆的小老頭,他上身穿著西裝,下身卻穿著一條籠裙,顯得不倫不類,身后還跟著一個不停為他搖芭蕉扇的男仆。這小老頭正是族人土司,他操著生硬的漢語問道:“你們是什么人?”

秦少鋒搶前一步說:“大叔,我們是從中國來做生意的人,沒想到在森林里迷了路,我們這位懷了身孕的朋友被巨蟒纏住,造成了大出血,大叔,求求你救她一命!”

土司用懷疑的目光打量著面前這幾位不速之客,沉吟不語。毛思敏見這個小老頭會說漢語,如同撈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他跪著爬上前哀求道:“大叔,求求你救她一命,她需要醫生!”

土司面無表情地說:“沒有醫生。”“醫院呢?有醫院嗎?”“沒有醫院。”

毛思敏絕望地大吼:“那你們這里沒有病人嗎?人生病了不看醫生嗎?”“最近的醫院在那旺,離這里有二百里遠。”

毛思敏急了,一下子拉開上衣拉鏈,露出綁在里面的鈔票道:“大叔,求求你,無論如何救她一命!這些錢,我、我全給你!”說著,他把幾扎鈔票全扔在地上,秦少鋒想上前阻攔,卻來不及了。

土司的小眼睛頓時放出異樣的光彩,他對一個家丁嘀咕了幾句,家丁轉身跑去端來一碗黑糊糊的湯藥。

毛思敏問:“這是什么?”“鴉片湯。”

“去你媽的!這玩意只能害人,還能救人啊!”毛思敏憤怒地揮手打掉家丁遞過來的碗,抱起黃珍,淚流滿面道,“珍珍,都是我害了你啊,我不該讓你跟著我到什么外國去享福啊!”

黃珍慘白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斷斷續續說道:“思……敏,我……我愛你,我……我不怨你,你……你答應我,一定要回去看我媽……”

毛思敏拼命地點頭,哽咽道:“珍珍,我答應你,我答應你!”黃珍嘴里噓出一口長氣,頭一歪,魂游天國去了。

“珍珍!”毛思敏凄慘的號哭呼叫響徹異國他鄉的上空。

3. 死里逃生

秦少鋒幫毛思敏向土司買了一副薄皮棺材埋葬了黃珍。毛思敏趴在黃珍的墳堆上哭得死去活來。土司假惺惺地勸他:“年輕人,來日方長,何必為一個女人傷心呢,請節哀。”土司嘴里說著話,眼光卻不時地瞟向許義和秦少鋒,他見許義手不離槍,而秦少鋒身藏匕首。此時,秦少鋒的一雙眼睛虎視眈眈地不離土司左右,只要土司稍有動靜,秦少鋒就會像一頭猛獅撲向獵物一樣撲向他。土司小眼睛一轉,笑道:“咱們交個朋友,走,到我家吃了飯再走。”

三個人自從逃出國境以來,已經幾天沒有吃飯,早已餓得饑腸轆轆,他們也不推辭,跟著土司進了府第。土司下令擺上酒席,還叫來幾個姑娘跳舞助興。饑餓戰勝了悲哀、恐懼和警惕,秦少鋒和許義不顧一切地吃喝起來。而毛思敏還在為失去老婆而傷心哀痛,沒有食欲,只是目光呆滯地用筷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把飯粒往嘴里撥送。不料吃著吃著,秦少鋒和許義突然感到頭暈目眩,二人支持不住便撲倒在桌子上,毛思敏一見大驚失色,霍地站起來推著秦少鋒和許義叫道:“大哥,二哥,你們怎么啦?”正喊著忽然感到腦后生風,沒等回頭,后腦被重重一擊,咕咚一聲倒在地上,便不省人事了。

不知過了多久,秦少鋒從昏睡中蘇醒過來,睜開眼,眼前一片漆黑,四周寂靜無聲。他用手一摸,竟然是冷冰冰的土壁。秦少鋒以前聽老人說過,土司府有專門用來關押死囚的土洞,土洞一般都是挖在離土司府不遠的山坡上,洞深三四丈,僅兩尺見方,人被關在里面,如同被壓在十八層地獄里,無光無聲,只有死亡的恐懼和死一般的寂靜黑暗包圍著。據說再野蠻的犯人只要被關上兩天,無一例外的都會發瘋咬舌自盡!

秦少鋒明白自己被關在土洞里了,一股難以形容的恐懼襲遍全身。他摸摸身上,所有的東西都被搜走了。要想從土洞里逃生,簡直比登天還難。在這生死關頭,秦少鋒想起了家中的母親,后悔自己不聽母訓,亂交朋友,不務正業,更后悔不該如此草率到國外謀發展,妄想發大財。沒想到自己一念之差,竟落得亡命他鄉、喪身土洞的下場!想到這兒,秦少鋒不由流下了兩行悲憤的淚水。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秦少鋒閉目等死的時候,忽然,頭頂上投下一絲細細的亮光,接著有人扔下一根長繩小聲道:“快爬上來!”

秦少鋒大喜過望,也不管上面救他的人是誰,用盡吃奶的力氣抓住繩子爬了上去,一看原來救他的竟然是許義。他見許義手里還提著一支沖鋒槍,在不遠的地方躺著一具家丁的尸體,不禁驚喜地問:“你是怎么上來的?”

許義指指家丁的尸體,說:“我在洞里大喊大叫,引來這家伙。他問我叫什么,我說我不甘心就這么死了啊,那么多錢,藏在樹林里沒人知道,他就要我告訴他。我的槍、匕首、指南針、地圖、打火機雖然都被繳了,但我還有一把小匕首藏在鞋子里,他們沒有搜到,我一上來就干掉了這家丁。”

死里逃生的秦少鋒不禁熱淚盈眶,他顧不得贊揚許義,急切地說:“快!去救毛思敏!”

兩人又跑到不遠處的土洞旁,掀開壓在土洞上的石板,扔下長繩,可半天都沒有反應,秦少鋒喊道:“思敏,快上來!”依然沒有回應。秦少鋒急了,說:“我下去看看。”說罷,他順著繩子滑下去一看,只見毛思敏已經神情恍惚,嘴里念叨著:“我要回家,我要回家!”這時,洞口傳來許義的叫聲:“快上來,有人來了!”緊接著上面響起了激烈的槍聲。秦少鋒心急如焚,狠狠抽了毛思敏兩耳光,吼道:“你想死就在這里呆著吧!”說罷,他攀著繩子嗖嗖嗖往上爬,回頭一看毛思敏也緊跟著爬了上來。許義用沖鋒槍撂倒了兩名家丁,叫道:“快走!”說著,三人扭頭沖進密林里。

4. 血染沼澤

三個人慌不擇路,在森林里狂奔了半天,確信后面沒有追兵才停了下來。這時,他們迷路了,在叢林里轉悠了四天還沒有找到出路。秦少鋒用剩下的三發子彈打了兩只火雞,沒有火,餓急了的三人連毛帶血把火雞給生吞活剝了。這時,天空下起了雨,大霧又開始在森林里升騰起來。三個人又冷又餓,臉上疲憊得脫了形,衣服褲子被荊棘劃得支離破碎。三個人衣衫不整、哆哆嗦嗦地圍坐在一棵大樹下,一籌莫展。

“如果再走不出去,我們就只有等死了。”面對困境,一向鬼點子多、信心十足的許義也仰天長嘆。

秦少鋒翻看著手里明晃晃的匕首說:“不要灰心,我們還有匕首,你們學燧人氏鉆木取火,我去搞點吃的來,說不定能碰到一窩野兔什么的。”說罷,拿起匕首去尋找食物。許義和毛思敏二人撿來幾根枯樹枝,有氣無力地一上一下摩擦起來,還沒等他倆擦出火花來,秦少鋒卻快步奔回來急急忙忙地說:“發現情況!快跟我來!”

兩個人跟著秦少鋒沒走多遠,就見森林里有一條羊腸小道伸向遠方,不遠處傳來騾馬打響鼻的聲音和人的低語聲。三人忙蹲伏在地,瞪大雙眼盯著前方,不一會兒就見一隊人馬從林中走過來,大約有六七十人和幾十匹馱載貨物的騾馬。他們的騾馬都銜著枚,趕馬人個個頭戴竹笠,身披蓑衣,靜悄悄地在林中穿行。秦少鋒一時激動,想跳起來喊叫,許義卻一把將他按倒在地,低吼道:“別動!”秦少鋒不解其意地用眼光詢問他,許義用嘴一努,秦少鋒再定睛細看,這一看,差點沒叫出聲來!只見每一個趕馬人的蓑衣下都露出一節黑黢黢的槍管!許義說:“他們是走私鴉片的匪幫,這小道是他們的秘密通道,如果他們知道我們發現了這個秘密,那我們就死定了!”

秦少鋒為自己剛才的魯莽驚出一身冷汗,心有余悸地說:“他們是去哪里?”

許義說:“極有可能是去青遠。我們只要悄悄跟著他們,就能到那里。”

秦少鋒沮喪地說:“我們錢都沒有了,還去青遠干什么,不如回家吧。”

許義望著毛思敏問道:“你呢?”

毛思敏道:“我、我也想回家。”

許義冷笑道:“回家?說得輕巧,地圖沒有了,指南針沒有了,能走出這百里叢林嗎?再轉兩天,不被野獸吃掉,也要活活餓死,跟他們走是唯一的出路。快走!”

于是,三個人忍饑挨餓,悄悄跟在那幫人的后面。

天黑了,馬幫在森林里生起篝火,圍坐在火堆邊又吃又喝,秦少鋒他們不敢靠近,聞著陣陣隨風飄來的酒肉香味,肚子咕咕直叫。肚子越餓,身上就越冷,三個人擠作一堆,抱成一團,好不容易挨到快天亮時,許義實在熬不住了,說:“再這樣跟他們耗上三五天,還沒走到青遠,我們就餓死了,橫豎是個死,不如我去他們那里弄點吃的來。”

秦少鋒囑咐道:“小心點。”

許義把匕首銜在嘴里,弓著腰悄悄摸到馬幫的帳篷前,只見一個哨兵靠在帳篷門口呼呼大睡。許義輕手輕腳地摸進帳篷里,見匪兵們一個挨一個睡得正香,帳篷里堆放著許多吃的東西,他小心翼翼地輕移腳步走到里面,把一瓶瓶牛肉罐頭塞進懷里,然后又高抬腿輕放腳地退出來。經過帳篷門口時,他看見哨兵的那桿沖鋒槍靠在旁邊,他一時貪心,順手一提想把槍也拿走,不料,那槍帶子是捏在哨兵手里的,哨兵驚醒過來,大喊一聲:“有賊!”許義一驚,懷里的罐頭也叮叮當當掉落在地,帳篷里的匪兵全都醒了。許義又驚又怒,一刀把哨兵捅死,從哨兵身上拔了個彈匣,提起槍就跑。匪兵們追出來,子彈呼呼呼從他耳邊飛過。秦少鋒和毛思敏一看情形不對,就跟著許義沒命似的往林中飛奔,匪兵們惱羞成怒,緊追不放。

跑著跑著,毛思敏“哎喲”一聲摔倒在地,一股鮮血從小腿上流下來。秦少鋒問:“怎么啦?”毛思敏痛得直咧嘴:“我受傷了。”秦少鋒和許義只好架起毛思敏接著跑。這時,天已經放亮了,只見前面是一片鐵銹色的沼澤地,水面上升騰著氤氤熱氣。再回頭一看,匪兵們哇哇大叫著追上來。前有沼澤,后有追兵。許義端槍朝追兵掃了一個扇面,子彈打光了,他把槍一扔,大喊一聲:“快!下水!”

三人撲下沼澤,拼命往對岸游去。秦少鋒和許義剛剛爬上對岸,忽然聽到身后傳來凄厲的慘叫聲,回頭一看,只見毛思敏的面部因極度恐懼,而扭曲得變了形,他撲騰著仰面躺在銹水里,鮮血立即把他染紅了。秦少鋒和許義再細細一看,只見毛思敏手上、腳上、臉上,甚至眼睛里都密密麻麻叮滿了一條條肥大的螞蟥,還沒等他們做出任何反應,毛思敏已經成了一具被吸干了的空殼,漂浮在水面上。秦少鋒和許義看得心驚肉跳,冷汗淋漓!許義顫抖著聲音說:“是他的血救了我們。”原來毛思敏腿上的血腥招來了千萬條螞蟥,他死了,秦少鋒和許義逃過了一劫。

秦少鋒喃喃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他渾身顫抖著望著毛思敏的尸體,聲淚俱下道,“好兄弟,大哥對不起你呀!”

5.魂兮歸來

秦少鋒和許義互相攙扶著,如同兩個醉漢,在密林里踉踉蹌蹌地走著。這時,太陽升起來了,叢林里百鳥歌唱,兩個人穿過一片樹林,許義忽然大叫起來:“大哥,你看,那里有一戶人家!”

秦少鋒抬頭一看,只見前面不遠處有一幢竹樓,竹樓四周是幾十株高大的板栗樹,一架竹梯直通樓上,竹門虛掩,從窗口還飄出裊裊青煙。秦少鋒驚喜之余,又疑云重重:是什么人獨居在深山老林里?是獵人還是土匪?這么一想,他警惕地說:“別出聲,我們先悄悄走近竹樓看看。”

兩人提心吊膽地剛接近竹樓,突然“嗚”的一聲低號,一條如獅子般大小的藏獒搖晃著沖下樓梯,瞪著烏溜溜的眼睛一步步朝他們走來。兩個人嚇得一聲驚叫,連連后退,最后雙雙跌倒在地上。就在他們以為又一次大難臨頭的時候,忽聽樓上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黑熊,回來!”那條樣子兇猛卻步履蹣跚的藏獒立即止步,搖頭擺尾地回身上樓,守在樓梯口。

這時,屋里傳來一陣狂笑:“哈哈,哈哈!你們終于來了,你們終于來了!”

那怪笑聲短促嘶啞,雖說秦少鋒和許義一直在外闖蕩,在短短的幾天里又經歷過無數次死亡的考驗,但乍聽到這聲音,仍不禁毛骨悚然,兩人抱作一團,不敢吭聲。這時,樓上又傳來那蒼老的聲音:“不要怕,黑熊不會傷害你們,上來吧。”

兩人互相看看,過了半天才相擁著戰戰兢兢地登上竹梯,推開虛掩的竹門。只見火塘邊躺著一位白發白須的耄耋老人,多皺的臉皮干枯得像一片風干的橘子皮,佝僂的身子緊緊裹著一條發黑的毛氈,活像一具木乃伊。他見兩人進來,暗淡的眼睛頓時有了神采,他喃喃自語道:“終于等到你們了,終于等到你們了!”

秦少鋒和許義聽了,不禁面面相覷。這時,他們看見火塘邊的破竹箕里,放著已經剝殼風干了的板栗,餓得眼睛發花的他們,就像惡狼撲食般抓起板栗就往嘴里填。他們狼吞虎咽地吃著,干硬的板栗噎得他們直翻白眼,接著又抓起火塘邊裝水的竹筒,咕咕咕猛灌一氣,以至于老人在嘟嘟噥噥地說著什么,他們一句也沒聽見,直到肚子填飽了,身上有了力氣,秦少鋒才抬起頭來問老人:“老人家,你剛才說什么?”

“我要你們帶我回國。”

秦少鋒驚詫道:“回國?難道這里不是你的家?”

老人忽然伸出一雙如雞爪般的手緊緊抓住秦少鋒,說:“你們帶我回云南,你們帶我回云南,我有好多錢給你們,全給你們!我那錢,就藏在板栗樹下。”老人掙扎著想站起來,卻又站不起來,秦少鋒和許義再一看,只見老人左腿的下半節是空的。秦少鋒連忙扶住老人,讓他躺下,問道:“老人家,我們一定帶你回去,請問你是哪里人?為什么一個人住在這深山老林里?”

老人抬起淚眼望著秦少鋒,緩緩說起一個遙遠的故事:

老人名叫武雄文,云南人,早年當過兵,四十年代隨部隊殘兵留在了國外,多年來,他在外謀生,吃了不少苦,也賺了一些錢。到了八十年代,他想到了葉落歸根,決定回云南老家。不料在徒步穿越叢林時迷了路,一時出不了叢林,他只好暫時找個合適的地方先住下來。他怕一個人天長日久呆著,會失去說話的能力,就經常拿出隨身攜帶的書,自讀自聽,后來又有了藏獒黑熊,他就天天對著黑熊嘮叨說笑。他原想慢慢找機會回國,沒想到一次在追趕獵物時摔下山崖,把腿摔斷了,而且斷腿還卡在巖縫里,為了保命,他砍斷了傷腿,傷好后他卻再也走不出叢林了。他只好在這里等人來,他等啊等啊,一等就是十多年!他今年已經86歲了,若再不能回家,就真的要在外國的叢林里做孤魂野鬼了。今天,他聽到黑熊一叫,就知道有人來了。

老人說到這兒,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搖搖頭,問:“你們是不是想去外國?”此時,老人的目光忽然變得冰冷起來,盯得秦少鋒背后直冒寒氣,接著老人又自問自答道,“去不得,去不得,你們過不了大江,幾百里外的下游有橋,有警察把守。你們千萬不要被金錢沖昏了頭腦啊,外國不見得比中國好!”

秦少鋒聽了,又想起黃珍和毛思敏的死,想起那個黑暗的土洞,他恐懼地說:“老人家,你多心了,我們要回中國去!”

老人一聽,高興地說:“那就好,那就好,求求你們帶我走。”說完,可憐巴巴地望著秦少鋒和許義。

秦少鋒抬眼環顧四周,發現屋子里除了板壁上有一支老式步槍和一把砍刀外,四壁空空,他半信半疑地問:“老人家,你一個人在密林里靠什么生活啊?”

老人指指窗外的幾十株板栗樹說:“是它們養活了我,還有我的黑熊。”

秦少鋒明白了,老人把板栗收藏起來風干就是他一年的糧食。靠板栗果腹,靠黑熊作伴,憑著對回歸故國的信念,老人度過了漫長的十多年的孤獨時光!秦少鋒感動地說:“老人家,我們也是云南人,我一定帶你回去。”

老人頓時興奮得臉上泛起紅光,喃喃道:“葉落歸根了,我終于要葉落歸根了。我把樹洞里的錢全給你們,全給你們。”

秦少鋒道:“老人家,今天天晚了,我們好好睡一覺,明天帶你走。”

當晚,已經幾天都沒有睡過好覺的秦少鋒,在飽飽地吃了一頓板栗后,頭一落枕就進入了夢鄉。睡夢中,他突然被狗的一聲慘叫驚醒了,睜開眼一看,許義不見了!

老人也醒了,嘴里喊著:“黑熊,我的黑熊!”掙扎著就想往樓下爬。

秦少鋒扶著老人下了樓,老人指著一棵高大的板栗樹,讓秦少鋒帶他過去。他們上前一看,只見黑熊四腳朝天仰躺在樹下,它的腹部插著一把匕首。老人發瘋似的撲向黑熊,抱起狗頭哭喊著:“黑熊、黑熊,我的黑熊啊!”

秦少鋒拔出狗腹里的匕首,一看竟是許義用的那把。“是許義!”他驚叫起來。老人忽然放下狗,發瘋般去掏樹底下的那個洞,里面已經空空如也。老人跌坐在地,滿臉絕望。

原來,許義從回國心切的老人口中得知,那樹洞里有錢以后,就起了貪念。夜里他趁老人和秦少鋒睡著時,就悄悄爬起來,一個樹洞一個樹洞地去掏,終于被他找到了。不料,聰明的黑熊一直在暗中監視著他,黑熊見許義拿著錢想逃跑,就從背后把他撲倒,許義掏出匕首殺死黑熊,卷著老人的錢逃之夭夭。

老人忽然抬起淚眼,用一種讓人難以推脫的目光望著秦少鋒說:“你發誓,一定要把我帶回去!”

秦少鋒二話沒說,舉手向天道:“我發誓!如果我不帶你回云南,就遭天打雷劈!”

老人慢慢從身上摸出一張牛皮紙,說:“你知道這是哪里嗎?是野人山啊,與云南的直線距離不過一百多公里,但是你想走回去起碼要十天半月。當年遠征軍戰敗回國,幾十萬人馬沒有死在日寇的槍炮下,卻被這野人山吞滅了大半!沒有地圖你是走不出去的。這張地圖是我花了幾年時間出入叢林繪制的,我帶在身邊十多年了,有了它,你就能走出叢林。”

秦少鋒一聽這是野人山,不禁不寒而栗,但又慶幸自己遇到了老人。他想,不管遇到什么困難,也得把老人帶回去,不過當他把目光移到老人那瘦弱的病體和那條殘腿上時,他不由得又猶豫起來。他想,如果許義不跑,兩個人抬著老人,興許能把老人帶出森林,可現在就剩下自己一個……

老人從秦少鋒的目光里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把地圖交給秦少鋒說:“請你把我的骨灰撒在家鄉的青山上。”說罷,老人突然一頭撞向大樹,頓時鮮血迸濺!秦少鋒大驚,抱起老人大喊:“老人家,你為什么要這樣啊,為什么?”

老人臉上露出一絲慘白的笑容道:“魂兮歸去,我終于可以回家了。”說罷,氣絕身亡。

秦少鋒心里泛起難以言狀的痛楚,他抱起老人的尸體,像孩子般失聲痛哭!他不僅僅是為老人難過,更多的是為自己難過。

秦少鋒火化了老人的尸體,背起老人的骨灰,按著地圖指示的路線,踏上回國的路程。就在離老人住處不遠的樹叢里,他發現一具渾身腫脹發紫的尸體,尸體旁還散落著一些錢幣和幾根金條,秦少鋒把尸體翻開一看,正是許義。原來許義卷著老人一生的積蓄,倉皇逃進叢林,還沒走多遠,就被毒蛇咬死了。

半個月后,秦少鋒歷盡艱辛,終于翻越野人山,回到云南。他找到了老人的后裔,把老人的骨灰和錢財交給了他們。他們為老人舉行了隆重的葬禮,而老人的墓碑上刻著四個大字:“魂兮歸來”!

(題圖、插圖:楊宏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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