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皇帝

老 三

話說西北桃源鎮有一個賀老頭，今年六十有余，賀老頭曾經有一個愛好，就是喜歡看書，尤其愛看帝王將相類的傳記。書看得多了，他也會模仿皇帝的樣子吼上幾聲。

秋季的一天，上午10點多，賀老頭從家中睡醒，洗漱過后，他照例對老伴說了聲“皇后，寡人要巡視去了”，便走出了家門。

賀老頭長年剃著個大光頭，后腦勺上橫著道三寸多長的大疤，非常嚇人。他先在街上轉了一圈，凡見到他的人，無一例外地向他這樣打招呼：“萬歲爺早!”“皇上吉祥!”他呢，微笑著回應：“平身!平身!”其實，沒人給他跪。轉悠了個把小時，中午時分，他踱進一家餐館。老板和伙計一瞧是他，紛紛笑起來，說：“喲，萬歲爺您可有日子沒來了，小的們還怪想您的呢!”

賀老頭往餐桌旁一坐，語重心長地說：“咱們桃源鎮有五六十家餐館，都爭著搶著請朕去用膳，朕身為皇帝，不能偏心眼啊!只能一家一家挨著來，厚此薄彼可不好!”

“那是那是，皇上真是英明!”伙計問，“您老還是吃炸醬面嗎?”

“再給朕剝頭蒜。”賀老頭吩咐道，嗨，這皇帝倒是不挑食。

吃完一大碗炸醬面，賀老頭打了幾個飽嗝，走出餐館。有人問：他付錢了嗎?當然不必，皇帝嘛!

隔壁那家店是賣煙酒飲料的，賀老頭覺得口渴，就邁著四方步溜達進去，從貨架上拿下瓶純凈水，啟開蓋子來喝。店主忙給他搬來張凳子，笑嘻嘻地說：“萬歲爺，您坐下慢慢喝，留神嗆著。”

賀老頭坐下來，親切地詢問：“這位愛卿，最近生意如何?”店主彎著腰笑答：“托您老人家的洪福，生意還不錯。”

“有沒有潑皮搗蛋，或者衙門亂收費的?如果有，告訴朕，朕讓警察辦他們。”

“沒有沒有。現如今，像咱們桃源鎮治安這么好的地方，還真難找呢。我隔壁老王的兒子前幾天剛從外地打工回來，跟我說，那里亂得呀!”

賀老頭嘆了口氣，說：“唉!可惜啊，朕管不了那么多的地方，不然……哼!”

喝完了水，賀老頭來到街邊，伸手攔住了一輛闖紅燈的出租車。司機見是他，忙下了車，繞過來給他開車門。賀老頭教訓道：“你怎么又闖紅燈?在朕的地盤上，你怎么敢?”

司機點頭哈腰地道歉：“對不起皇上，已經剎不住車了……下次不敢了。您這是要上哪?”賀老頭坐上車，說：“聽說鎮戲院打外面來了個豫劇團，正在演出，朕要去看戲。”

“好!”于是，司機就開車送賀老頭去鎮戲院。

賀老頭當然又沒付打的費，下了車，大搖大擺地就往戲院里面闖。檢票的是個頭發染成紅毛的小伙子，他不是本地的，是豫劇團的人，不認識賀老頭，因此一把攔下賀老頭，說：“票!”賀老頭慍怒地問道：“什么票?”紅毛瞪著眼睛說：“當然是戲票!你白看哪?”

“大膽!”賀老頭勃然大怒，他氣急敗壞地轉身就走，闖進一家賣筆墨紙硯的文具店，吩咐店主：“筆墨伺候!”店主笑呵呵地鋪紙磨墨：“萬歲爺，誰又冒犯您的天顏了?”

賀老頭運筆如飛，只幾分鐘時間，便擬好了一道“圣旨”，拿著“圣旨”返回戲院大門前。此時，戲院寧經理和豫劇團的宋團長正在大門前聊天，賀老頭怒氣沖沖地沖到他們面前，吼道：“圣旨到!寧經理接旨!”

寧經理愣了愣，趕忙道：“在!在!在!”

賀老頭朗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日：那個大膽紅毛，竟敢冒犯龍顏，犯上作亂，狗眼看人低，不讓朕進去看戲。朕決定封閉你們戲院三個月，以示懲戒。欽此!”念完，將“圣旨”往寧經理臉上一丟，雙手叉腰，怒目而立。

幾個圍著看熱鬧的本地小伙子，聽完“圣旨”，騰地火了，怒罵著：“哪個王八蛋不讓皇帝看戲的?”“揍他!”寧經理好說歹勸的，他們才罷休。寧經理不敢怠慢，先將賀老頭請進二樓自己的辦公室，出去與宋團長咬了陣耳朵，宋團長又把紅毛訓了一頓，讓紅毛用眼藥水點了眼睛，然后二人領著“淚眼汪汪”的紅毛，進到辦公室里，宋團長二話不說，先踹了紅毛幾腳，這才向賀老頭鞠躬致歉，請他諒解。紅毛也很會演，“哭泣”著說：“萬歲爺，您大人大量，原諒小的眼拙。”寧經理更是說了上百句好話。

賀老頭的氣這才消了，他大度地揮揮手，說道：“俗話說，不知者不為罪。既如此，朕就收回旨意，允許戲院繼續演出吧!”三人連聲稱謝：“多謝皇上開恩!”“多謝多謝!”

寧經理親自陪著賀老頭，去二樓開了個包廂，請他坐沙發上看戲。宋團長去買了汽水瓜子等飲料零食，往包廂里送。戲散場，天已經黑了，賀老頭去外面的餐館吃了一籠小籠包子，喝了二兩燒酒，又開始了他的夜巡工作。他已經習慣了，每天晚上，在桃源鎮上到處巡邏，直到夜深人靜，才回家休息。為什么要巡邏?用他的話說：“朕是這兒的皇帝，在朕的地界上，不許有壞蛋撒野!”

就在這天深夜，還真的出事了。下半夜兩點，賀老頭巡邏得疲倦了，慢慢往家走，走著走著，墻角蹲著的一個黑影，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剎那間精神起來，底氣十足地喝道：“小子，給朕滾出來!”

那小子是個流竄的飛賊，傍晚下的長途客車，準備在桃源鎮干上一票，再打的走。他看好了一家精品時裝店，是個姑娘開的，店里只有她_=人。他預備撬門，實施強奸搶劫，不料被賀老頭發覺了。賀老頭叫著：“再不滾出來，朕可要發怒了!”

飛賊惱火極了，躥了出來，手里亮出了匕首，壓低嗓門威脅說：“快滾，你這個瘋老頭!”

賀老頭大怒，喊著：“來呀!把這蟊賊給朕拿下!”喊過后，他自己回了聲“嗻”，就朝飛賊撲了過去。

飛賊有點傻了，因為他沒見過這么不怕死、自己直接朝刀尖上撲的。沒容他多想，尖刀已刺進了賀老頭的胸膛。

開時裝店的姑娘早驚醒了，隔窗目睹了一切，她都快氣瘋了，操起把大剪刀，邊開店門邊用尖銳的嗓音吶喊著：“皇上被壞人殺了!救命啊!抓壞人啊!”接著奮不顧身地沖了出去。

寂靜的小鎮騷動起來，一家家的電燈點亮了，一個個的身影從一扇扇門戶中沖出……派出所的警車也鳴著笛趕來了。飛賊躥上了房，趴臥躲藏，可還是被擒獲了。要不是警察竭力保護，他能當場被憤怒的民眾打死了。

眾人圍著賀老頭的遺體，如喪考妣，嚎啕痛哭——

五年前，鎮上有個賭徒，輸急了眼，身上捆著雷管，提了把斧頭，往鎮幼兒園闖，要劫持幼兒當人質，勒索錢財。當時賀老頭在幼兒園看大門，他英勇無畏地與賭徒搏斗，后腦被砍了一斧，當時腦漿子都滲出來了，但他也把賭徒擊昏了。據聞訊趕來的爆破專家講，如果賭徒闖進去，引爆了雷管，幼兒園的三層小樓將被夷為平地，上百個幼兒將無一幸免。

還好，賀老頭命大，一年后就出院了，只是人變得瘋瘋癲癲的，受傷之后便以皇帝自居。鎮上的人就約定：大家就當他是皇帝，所有的飯店、商店、旅館、戲院、出租車……對皇帝一律免費。開始“皇后娘娘”——也就是賀老頭的老伴，還不好意思，賀老頭前腳走，她后腳跟著去付賬，但誰都不肯收，這才作罷。

一周后，桃源鎮為賀老頭舉辦了隆重的葬禮。賀老頭的真名叫賀敬泉，他的墓碑上，雕刻的是“賀敬泉皇帝之墓”。

幾年后，有一幫美術學院的學生來桃源鎮寫生，發現了這個奇怪的墓碑，便向一旁耕種的一位老漢請教。老漢給他們講了賀老頭的故事，最后他說：“咱們這個賀皇帝雖然是假的，可古今中外，哪個真皇帝能趕上他強?”

(題圖，插圖：魏忠善)